我的家乡是一座小城。
小城有多小呢,每天晚上六点以后,它就进入了休眠状态,商店,超市,全都大门紧锁,有一次我想要买一瓶护理液,几乎跑遍了小城所有繁华的地方,最终在一家药店买了一瓶杂牌子的。
可是小城也很温馨,到了晚饭的时候,几乎每一家的阳台都会亮起暖黄色的灯光,没有夜生活的小城,也没有绚烂的霓虹灯闪亮,有的只是万家灯火,夜夜照人归。
我在小城生活了十二年,如今我仍然频繁的回到我的小城,小城缓慢的发展变化着,今年,小城的火车站,终于拥有了第一台取票机。
有一次我丢失了行李箱,在出租车的后备箱里,急得我满头大汗,热心的司机竟等在原处,等我回去,原封不动的归还了箱子。
淑华二十五岁嫁来这座小城,从关里嫁到关外,那时的火车,从她的家乡到这座小城要整整一天,她第一次来时,深夜才到,小城以寂静漆黑迎接她,她提着铺盖战战兢兢走在东北凌厉冬天的夜里。
淑华成了小城的媳妇儿。
在关内学过却不怎么用过的做棉衣棉裤的手艺到了小城变成了一门仿佛可以齐家治国安天下的手艺。
说起来,淑华没念过什么书,只上到初中二年级,因为是老大,就被父亲拉回家纳鞋底供弟弟妹妹上学,你还别说,这纳鞋底的手艺,淑华到了七十岁也没丢,前段时间,淑华还给自己家里做了好几双纯手工的棉拖鞋。
小城可真冷啊。
淑华刚来的时候,冻的伸不出手来,整日要裹着大棉袄大手套,偏偏遇到一个精神立整的公公,每天穿着板板整整的白衬衫,扣子总是扣到第一颗,头发一丝不乱的梳着大背,哪能允许自己的儿媳妇不干净利落。
好在淑华从小被父亲提点。
淑华的父亲可真是传统倔老头的形象,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听说父亲的父亲是清朝时的秀才,家道中落以前也算是一方书香,后来仗打的乱七八糟,秀才成了被批判的主要目标,文言文被新文化运动压下去了,旧知识分子也就慢慢没落了。
传统礼教还在,不过不吃人了,反倒让淑华受了益,做衣服,做家务,烧火做饭样样在行,甚至第一次和公婆丈夫吃饭时,规规矩矩的站在旁边,没敢上桌。
公公终于露了笑,婆婆见势叫着“淑华啊,来坐下吃饭吧。”
淑华这才长舒一口气,坐了下来,夹菜也规矩,只夹自己够得到的,翻山越岭去夹菜这种事,在家里,可是要被父亲打掉筷子的。
被公婆喜欢,日子虽说穷,但也慢慢顺利的过来了。
转眼孩子们都长大了,淑华没日没夜的干活供着孩子们念书,累出了颈椎病,她前两天跟我说,浑身上下的关节没有不疼的。
但孩子们不负苦心,
老大争气,考了个好大学,一时间轰动了邻居,邻居都说这老两口没啥文化,这大姑娘可挺厉害,老二老三和老疙瘩虽然没上多久学,也有了安稳的工作和日日炊烟温馨的家。
关系好的邻居家孩子,有的杀人判刑了,有的离婚又结婚离婚又结婚,有的不肯养父母。
只有淑华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好。
这不今天,淑华的儿子终于要找到了顺心的媳妇,淑华也高兴,这些天都笑的合不拢嘴。
媳妇儿家也是农村的,七大姑八大姨叼着烟喝着酒横摇竖摆着走进来,一进屋都缩手儿了
“你家都是文化人儿啊,俺们都不敢吱声了。”
淑华摆摆手,“啥文化人儿啊!我老太太初中没毕业!”
转头我看了看淑华的家,茶几上铺着白色的蕾丝桌布,居然一点都不脏。
小城不再是五十年前的那个小城,淑华也老了,但别说,淑华的儿子闺女儿媳妇女婿外甥孙子孙女们一个比一个有样儿,随便哪一个都文质彬彬像是知识分子。
大家族一聚在一起就笑声不断其乐融融。
你说 ,
这是为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