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1日，我们在行政中心广场观看了“幸福宝鸡，奔向世界”新年马拉松比赛。那一天，我们刚刚从产检的可怕阴霾中看到一丝光亮，羊水穿刺在12月25做完，他奶奶在24日出院。置身在热情奔跑的人群中，我们感着幸福与欢乐，但是忧伤，深沉的忧伤止不住地奔涌着。我打电话叫他奶奶来广场看马拉松，无比悲怆地想到，下一年再看不到了。

    1月17日，腊月二十三，寒假第一天。医院产检，拿到了羊水刺穿的结果。一切都好。那个肺曩腺瘤小了一厘米多。虽然医生还在危言耸听，但是我心中已经豁亮了。是的，我只想相信生命的力量。我们也开始准备欢欢喜喜过年了。

    我们打扫卫生，去商场给我婆我外婆外爷娃娃们买衣服，准备红包，置办年货。芳侠回来了，我俩彻夜长聊，我心中许许多多的疑虑在她那里都得到了解答。我们即使很久不见不聊，说起来还像曾经少年时代。

    除夕夜，我出去打水，在清冷的院子里看着红灯笼，企盼新一年安好。很快就看到新冠疫情的消息，铺天盖地而来。第二天，我们回老家，一路上见到的人都戴上了口罩。到晚上，就接到外婆的电话，挡了我们，不让走亲戚。我心心念念的新年，暂停了。19年的冬天，对我们来说就像噩梦一样，我盼着新年，想着转个弯。不想，醒来还是噩梦。

    初四那天，我们下楼，在院子里一个角落晒太阳。宝宝拍篮球。站在枯树前拍了几张照片。上楼后再不敢下去。小区大门封了，十几天了，才出去买一回菜。待在家里，每天就是做饭吃。宝宝拍篮球，玩玩具，扮演僵尸，玩植物大战僵尸的游戏……我每天醒来看着上升的数字，时间滞涩，无力拖动。我重读了《平凡的世界》，忽然不能理解那些人的渴望和梦想，但依然为那波澜壮阔的生活感动。

    2月17日，医院产检。做B超过程极漫长，那两个医生极细心负责，换了两个诊室两台机器，才下结论。结果是让我心有雀跃的，孩子肺部积液消失了。我们中午在一家小商店买了泡面，用他家的开水泡了吃。店铺门都关着，大街上空空荡荡，然而阳光烈烈，像是春天了。

    3月12日，我去医院，办了住院手续。建房爷为我联系了他认识的妇产科的陈医生，我直接找她住院做检查。又一次，从B超室出来时，我简直要跳起来，那个肺曩腺瘤——不见了。B超显示，未见异常。纠缠了我三个多月的瘤子，消失了。是的，我相信生命的力量，相信孩子。就是在我看B超单的时候，收到消息，我们发了工资。那一刻，是这一年的高光时刻。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刻，感谢上苍的眷顾。医院草坪上，那棵高大的玉兰树，开满了花。红叶李的繁花落了一地。我就站在那棵玉兰树下，拍了几张照片。我想着，这孩子就像这春天的花一样，是个女孩儿。

    3月13日，剖腹产手术。一夜未眠，紧张焦虑。无数平常的日子没有印迹，但那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深刻在生命里。躺在手术台上，我还担心着孩子，直到听见响亮的啼哭，听见两个医生大喊着数字。迷迷糊糊差点睡过去，又问孩子，医生抱过来给我看，笑脸盈盈，说多可爱呀。那天上午，医院一共生了七个孩子。有三个妈妈叫“苗苗”，其中一个名字和我一模一样，医生们笑谈着这奇遇，冲淡着手术室的空气。听医生说是个男孩，我迷迷糊糊地失落。还好，一切安好。那时候，他奶奶已经病重，在老家，无力去医院。她嘱托三姨来医院照顾我们。那四天，三姨寸步不离，守护着我们。病房条件有限，晚上她就躺在门口的简易床上，半夜抱孩子喂奶粉……这份恩情，我永生难忘。

    月子里，是我婆照顾着我们。他奶奶有一次去医院看病，完了来家里看孩子。她和我婆说着病前病后种种情形，临走才进房里看了看孩子，给了一个小包，里面装着一对小银镯子一个长命锁。那，竟就是最后一面。

    到了四月份，天渐渐暖和，看得见院子里的花红柳绿，出来转悠的人也多了起来。但是我们的心里，悲愁重重的，化不开。4月7日，最后的判决结果出来了。他奶奶走了。她摆脱了病痛，离开了这世间，去了那天堂。她也丢下了我们。半年之前，我们从未想过她会离开我们；三个月前，我们揪着心，也期待着奇迹出现。但是最后的结果无情地来了。在家里人都忙乱的那些天，我只能待着，像他们反复嘱咐的那样，管好自己和孩子。最后安埋那一天，我也没能回去。大宝宝回来跟我讲，奶奶去了天堂，大家都哭了。以后几个月，大宝宝不时问起天堂的样子。他那时的梦想是当个科学家，可以发明一种药，让奶奶再回来。21天后，三七，我们终于回了老家。当我走进院子，走进房子，看见房子里种种物件，还是原来样子，但是那个人，不在了。我才真正明白，一个人，生命，没有了便是真的没有了。失去了就是真的失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五月份，妈妈从上海妹妹家里回来。我们也收拾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搬回去长住。那段日子，大宝宝和表弟自在玩耍，我每天就是照看小宝宝。每顿饭好，妈妈都是看着孩子让我先吃。每顿吃上饭，是我们的最大事情。孩子们吵吵闹闹，他们睡着便是最大的安宁。妈妈拾掇了门前的菜地，种上了各样菜。阳光温暖，草木向荣，那些黄瓜茄子西红柿辣椒红薯蔓金银花皂角树……都欣欣然生长着。燕子飞回来了，在房檐下筑巢，我抱着孩子站在那里，能看好久。

    6月22日，小宝宝百天。去拍了百天照。小宝宝还不会翻身，趴着抬头也吃力。但是他爱笑，铃铛一响，他就望着笑。他的笑，治愈我所有的不好。拍照过程中睡了一觉，到最后时不情愿了，大哭。照片留下了许多美好瞬间。百天过后，可以自由出门，我就感觉放飞自己了，那是一种重获新生的快乐。

    七月份，回到宝鸡，我一个人带孩子。我和大宝宝在小宝宝睡着的间隙做饭吃饭，拖地洗衣。我和大宝宝推着婴儿车去院子，去广场，一天又一天。我也渐渐认识了几个院子里哄娃娃的那些奶奶妈妈们。有一次碰见孙晟赫奶奶，跟我说起他奶奶，唏嘘不已，她少了一个朋友。我也才知道，他奶奶在这院子认识的那些人，他们都知道了。他们看见我们，不免同情，说着小娃娃没人哄了。广场上打扫卫生的一个奶奶，看见大宝宝就问：这娃娃，你奶奶哩？宝宝总是天真地回答：我奶奶去天堂了。她就说着“人，可怜很”忙去了。很多时候，我对大宝宝没有耐心，小娃娃哭闹时，家里乱时，就焦虑烦躁不已。是我买的那些花救了我，每一次我买到了花，就感觉生活美好心情愉快。每一次，都要唱起许巍的《蓝莲花》。

    八月份开学前，总算是我姨来帮我们看孩子了。大宝宝转了幼儿园，在我们学校隔壁，可以和我一起上下学。大宝宝适应幼儿园很快，学到了新东西，认识了新老师新同学，放学回家时，跟我讲一路。小宝宝适应分离，适应奶粉米粉……哭得很厉害，但这是必经的过程。都过去了。

    九月，十月，十一月，十二月，四个月，大宝宝得了三张“全勤宝宝”奖状，只有九月份生病请过一天假。每天早上，他都是最早到幼儿园的娃娃，门卫爷爷早就认识了。四个月，我也是全勤。早上过蟠龙大桥的红绿灯要等一百多秒，晚上回来时桥上密密麻麻的车缓慢蠕动，我的心里满满的焦急煎熬，伴着有时的疲惫，有时的头痛，有时的饥饿，有时的晕眩，有时的欣喜……回家进门，就是抱孩子。到学校，进教室上课之外，都是坐着改啊写啊。满满当当，每一天都如机器一般运转，丝毫不懈。

    回想起来，内心光亮的时刻，是那次写了两篇下水作文的灵感，是那次下雪天应景而写的作文，是课堂上讲联想想象时奇妙的瞬间，是那棵皂荚树给我们的诗意栖息让我们写出一个个童话，是我回望发现我们整理过的作文已有十次的惊讶，是那种宁静的氛围，是一伙娃娃跟着还叫我姐，是教室里读着《论语》的清亮声音，是我读着《救忘录》时的豁然敞亮，是张老师鼓励我读理论研究写作的亲切话语……我愈来愈清晰地看见自己。

    2021年元旦，因为疫情，宝鸡举办了多年的迎新年马拉松比赛，没有进行。我们谁都没有看到那奔跑的样子。曾让我担心的孩子，这半年，会坐了，会爬了，能扶着沙发站起来，推着小板凳挪步子了。10月6日，婆生日那天，我们这个大家庭像过年时那样聚在一起，欢喜美好。2020年最后一周，妹妹休假回来，带孩子去各处玩。每天妈妈和姨商量着做饭，两个大娃娃自己玩，小娃娃在房子里爬来爬去，每次吃饭餐桌边要加凳子，就是这样，过年一样的欢乐。

    记得那天和办公室里的实习生淑君聊天，我惊异地发现，我现在才明白的一些事情，她现在已经明白了。这一年，我明白的事情比过去十年都要多。之前如有梦幻，现在直面要有勇气。愿岁月不嫌弃，努力还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