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少追剧,好多剧都是在拼凑,就像喝白开水。但《狂飙》不同,这部剧特别接地气。每个人物都能和身边的人对上号,每句对话在生活中都能听到,每个场景都出现过我们曾经的记忆中。
其中一个剧情让我泪崩。2000年的大年三十晚上,在市局门口,哥哥高启强因为打架,在市刑警队做笔录,年幼的弟弟高启盛和妹妹高启兰,孤单地在寒风中无望地等待时,遇到了刚好出门的警员安欣。
这个时段,人们多是在家看春晚,街上很少见行人,更别说在公安局门口。终于看到一个穿警服的人正往门外走时,他们心里的渴望可想而知。兄妹俩不敢贸然问,身子有些发抖,目光绕着安欣送崔姨走了很远,等安欣又折身回来时,还是没敢开口。
直到安欣又进了大门,再遇到个人不知到什么时候时,高启盛才怯怯地叫道:“警官,警官同志,您好!”
那个时候的警察很威风,老百姓一怕官二怕警察三怕流氓。我去看望过被关押的朋友,也是在门口等了半天,向进出的警察打听,都是一脸高傲没人理会。后来是打电话找了熟人,才和朋友相隔老远打了个招呼。警察把东西留下了,后来朋友说,他根本没有收到。我明白行有行规,只是尽一点心意。
已经进了大门走了几米的安欣,完全可以装着没听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公安局本身就是是非之地。但那时安欣刚参加工作,心中的善上还没蒙一丝尘土,也还棱角分明,没有被生活反复捶打,变成鹅卵石。
安欣回过头来,走到门口,隔着铁栅栏,问:“你们找谁啊?”
兄妹俩好像溺水的人,终于抓到了一根稻草,高启盛声音都有些颤动:“高启强是被关在这里吗?我们是他家属,我是他弟。”
高启兰跟着说:“我是他妹。”
这是高启兰和安欣说的第一句话。当时十多岁的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只有一面的阳光帅气的男孩,从此走进了她的心里,一住就是二十年。
高启盛把搭在胳膊上的衣服举给安欣:“能把这衣服带进去吗?我怕他在监狱里面太冷了。”
安欣不接,也不能接,但他还是耐心解释道:“我们这不是监狱,我们是市公安局,再说我们这儿也不冷,我们照顾他照顾得都挺好的。这东西按规定也不能拿进来的,你们回去吧。”
看安欣要离开,高启盛急忙将高启兰手中的东西拿出来:“警官同志,那,来,那个,我们兄妹俩包了一点饺子,今天不是过年吗,心里在想,我哥哥能不能吃上一口,您,您能不能……”
高启盛的手里,是用一个尼龙绳网兜,包着两个铝饭盒,最普普通通的那种,上面坑坑洼洼的,显然用了很久。之所以看到这个东西鼻腔发酸,是因为我上高中时,这套组合一直是我的标配。一个饭盒里是母亲用红辣椒炒的白菜,另一个是煮过又晒干的咸萝卜条。周日返校时用尼龙绳网兜挂在肩上,白菜能吃三天,咸萝卜条能吃一个多星期。
安欣脸皱了皱,很为难:“你,你这个东西按规定也不能拿过来的。他,他本身事情也没那么大,过几天就应该能回家了。大过年的,你们就别在这儿了。你们,你们回去陪陪你们父母,劝劝老人,安慰安慰,好吧?”
看到这里,我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当需要扶弱助困时,完全没有了工作纪律和组织原则。我始终认为纪律是铁的,太冷,在需要雪中送炭的时候,我宁愿把自己燃烧成一团火。
安欣透漏给嫌疑人家属的信息,太重要了,严重违反了工作纪律。他不可能不知道,但他还是这么做了。因为这双兄妹对哥哥的关心,让安欣的善良,冲破了一切阻挡。让我想起了乔峰勇闯聚贤庄,虽千万人,吾往矣!
高启兰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哭喊道:“我们没父母,我哥是我们家长,每年大年三十,我们都是一起过的。”
是啊,他们父母走时,高启强才13岁,最小的高启兰才3岁。这么小的她不可能对父母有印象。在她的世界里,哥哥就是苦难日子里的父亲,哥哥就是同学老师眼里的家长!
这场情景的最后一个镜头,是高启兰用胳膊遮住脸,背过身,蹲在市公安局大门外,双肩抖动,痛哭失声。在昏暗的灯光下,那孤单的背影,是那样的无助和凄凉!
这只是高启兰的痛哭吗?
大年三十晚上,本是全家团圆的日子,父母早逝,留下三个相依为命的兄妹,哥哥却因给地痞送电视被砸又被打,还被关押在市局。打人者扬长而去,被打者却在局里押着,老百姓还有没有活路?连饭都不会做的兄妹,这个年还能不能过?
安欣就是安欣!心怀善良,一身正气,侠骨柔肠,勇于担当,不仅把高启盛和高启兰领进高启强的隔壁房间看春晚,而且让他们兄妹三个吃上了一模一样的饺子。
这可不是一般的饺子,是素不相识的人给予的一片温暖,是北风呼啸快被冻死的一件棉袄,是漆黑的夜晚让人绝望的一盏灯光。于是,高启强吃出了眼泪,高启兰芳心暗许。从此,纯粹的理想主义者安欣,和逐利的机会主义者高启强,开始了长达二十余年难以分解的命运纠葛和生死博弈。
现在回想起九十年代后那些年的变化,还真是让人唏嘘。许多人利用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度的关口,钻社会运作机制的空子,巧妙利用熟人社会的关系,很快拉开了贫富的差距,固定了社会阶层,确实应该好好反思。
高启强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从一个社会底层唯唯诺诺的鱼贩子,利用和安欣的关系,在人情和金钱场里如鱼得水,聚集了大量财富,逐步滑向了盘踞一方的大佬。
有人说女人变坏有钱,男人有钱变坏,高启强就是典型的代表。一嘴吃不出个胖子,那些一夜暴富的,没有一个是自己辛勤劳动所得。高启强知道自己财产来得不正道,犯了好多罪,也在真与假、善与恶、美与丑之间痛苦纠缠过。他要去自首,哪怕蹲十年牢狱。可弟弟高启盛不愿意再过贫苦日子,暗里叫回了在外面读大学的妹妹。他深知,高启强绝不愿意让妹妹顶个“住监狱哥哥”的名声,从而彻底堵死了高启强的退路。
这个世界不单单是“黑”与“白”,更多的是在黑与白之间的“灰”。高启强本来在安欣的救赎下能成为一方实业家,可在善恶交织中,因一念之差选择错了方向,继而步步失守,最后万劫不复。
从一心照顾弟弟和妹妹来说,高启强也是善良的。自己身陷囹圄,还惦记着给弟弟妹妹做饭,天真地向警察要求,回家做完饭再回来做笔录。弟弟妹妹也是巨婴,竟然认为自己煮烂的水饺,能让被拘留的哥哥吃到嘴里。但这些发自内心的善良,让人感动。
我昨天把《狂飙》看到了35集,后面会发展成什么结果,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是随着剧情的发展,能体会到人性的复杂性和命运的偶然性,就很知足了。
善有善报,我坚信所有的善良,都会以自己的方式归来,不在这里,就在那里。大年三十安欣的水饺,温暖了高氏兄妹。作为黑社会大佬的高启强,自然有着多次可以除掉安欣的机会,却因为感恩安欣的善良,让安欣绝处逢生。否则,以高启强后来的残忍手段,除掉一个小交警或者一个公安局宣传员,会像丢弃一只垃圾袋那样简单。
高启强也是不忍心伤害妹妹,他知道妹妹一直深爱着安欣,可这善良,却给了安欣利用调查组绝地反击的机会。
我想,这些扯不清的恩怨,准确地还原了那个年代的质感,特别是磊落正直的安欣和圆滑世故的高启强,在法理和人情之间的生死抉择,才是这部电视剧最吸引人心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