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云吞悠扬
“你知道世界上最厉害的鱼是什么吗?”我牛气哄哄的叉着腰问大海。
“鳄鱼?鲨鱼?美人鱼?”
“不对,是鲸鱼,它一口可以吞掉一座房子。”
“你骗人,哪有那么大的鱼,那来一群不把地球吃没了?”
“电视上说的,电视还能骗人不成!”那时候农村电视大部分是黑白的,而且还不是家家户户都有,完了,又暴露年龄了。
“那鲸鱼在哪?”
“大海……”
“你叫我干哈?”
“我说鲸鱼在大海里……哎,潇潇,你知道鲸鱼吗?”我扭头冲着旁边正抱着一瓶娃哈哈一顿猛吸的小丫头问道。
潇潇晃了晃头顶的两只羊角辫奶声奶气的说,“我知道京剧,奶奶还教我唱咧!”
那一年,我和大海6岁,潇潇5岁。
“我们一起去看大鲸鱼吧!”我提议到。
“它那么厉害不会吃掉我们么?”潇潇说着不禁打了个哆嗦。
“电视上说鲸鱼很温驯的。”
“可是大海在哪?”大海问完自己都觉得别扭。
“去问村头磨坊柳爷爷吧,他啥都知道!”
柳爷爷年轻时是个教书先生,家里还有个磨房,说到这里,出去上学后就再也没吃过比柳爷爷家还嫩还香的豆腐了。
容我先咽一下口水。
……
“柳爷爷、柳爷爷、柳爷爷……”我们欢快的把正戴着眼镜看书的柳爷爷围住。
“哟,你们三个小兔崽子今天来早喽~豆腐还没好呢!”柳爷爷往下拉了下眼镜,从缝隙中一脸慈祥的看着我们。
其实柳爷爷原来有个孙子的,也是我们的玩伴,去年夏天在水库玩耍时不幸溺水身亡了,这也给我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直到现在还是旱鸭子,坐船都晕。
柳爷爷伤心欲绝,所以我们就经常来陪柳爷爷,逗柳爷爷开心,吃豆腐不是主要目的,起码一开始不是。
“柳爷爷我们不是来吃豆腐的,大海在哪里呀?”
“大海?这胖小子不是在这……哎~这混小子刚才还在,哪里去了……嘿一听没豆腐肯定又去偷吃我的枸杞了!”柳爷爷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不是不是,我问电视上说的很大很大……一眼望不到边的大海……”我连忙解释道。
“哦真的大海呀,离我们不是很远,往北走80里外有个镇子,镇子边上就是大海啦!”
我的童年记忆自行车是主要出行工具,上学后摩托车才渐渐多了起来,出趟远门还要跑十几里外去坐客车,不容易。
“那您去过吗?看见过大鲸鱼吗?”
“当然去过,不过也很多年了,至于鲸鱼哪里是那么容易看见的。”
“哦!”
“哈哈,怎么?你们想看鲸鱼?”柳爷爷看我们一脸失望的样子好笑的问道。
“就不告诉你!”我冲柳爷爷做了个鬼脸拉着潇潇就跑了,才不会让他笑话我们。
大海那个小胖墩肯定在柳爷爷的菜园里偷东西吃。
果然,大海一手黄瓜,一手西红柿,在胸前蹭了蹭就开吃。
“你竟然没吃枸杞?”这让我们很意外。
“啊,我怎么会那么干呢,那是柳爷爷留着泡酒的。”
我才不信他会良心发现,绕过墙角一看,剩下的都没熟,怪不得。
“你们知道大海在哪里了?”大海把手里的西红柿递给了潇潇。
大海这家伙就是故意的。
潇潇每次吃西红柿,那肥嘟嘟的脸蛋上都会沾满西红柿汁,煞是可爱,大海每次都边上看得嘿嘿直乐。
“知道,但是太远了,等我们长大了再去看吧!”
……
我跟大海正在弹玻璃珠,潇潇颠颠儿的跑了过来,“我听说皮大叔今天下午要开着三轮车去镇子上卖猪皮……”
“哦!”我俩还蹲在地上玩。
“你们不去看大鲸鱼了吗?”见我俩不搭理她,潇潇气鼓鼓的鼓着腮。
“啊,他又不会带我们去!”我连忙解释。
“我们可以偷偷趴在猪皮下面啊!”潇潇眨么眨么眼。
我跟大海对视一下,眼都亮了,没想到潇潇这个小丫头也有机灵的时候。
“回家拿口罩,那猪皮味道老熏人了!”
中午皮老三装完车,趁着他转身回家的功夫,我们三个戴着口罩,爬进车斗,拿猪皮盖在身上。
车子启动后,我们三个窃喜不已,终于能够看见大鲸鱼了,当然还有大海。
毕竟是三个小娃娃,中午还没睡觉,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一阵人声喧哗,把我们三个吵醒。
“好哇,你个皮老三,竟然干起了贩卖娃娃的勾当,快报警!”
“不是不是,我也不知道他们三个怎么会在我车上!”
“都蒙着口罩捂着嘴呢还说不是……”
“真不是,他们三个是我们村里的小孩……”
“好哇,竟然对熟人下手……”
“喂,你们三个,赶紧跟他们解释一下!”皮老三都快抓狂了。
“解释啥?这是哪里?”我们三个一脸懵逼。
皮老三欲哭无泪。
警察叔叔把我们四个带到警察局,听了我们三个逻辑混乱的述说,半天才搞明白怎么回事。
看到鲸鱼的愿望破灭了,回家还挨了好一顿打,不过倒是成功的进了一次局子,回去跟小伙伴们吹了好几年。
……
小时候总是莫名的希望长大,现在回头看看真是too young too simple。
转眼间就上小学了,我跟大海同班同学,潇潇比我们小一岁,晚一年才上学。
大海这家伙上课总是揪前排女生的小辫,屡教不改,老师让其第二天叫家长一起来。
大海第二天还是自己去了。
老师问他:“你家长怎么没来?”
他哭了:“爸爸、妈妈抛弃我去了很远的地方...…”
老师傻眼了,然后全班都张大了嘴巴了!
“噗嗤”我没憋住,发出声了,全班都愤怒的看向我。
“亲爱的大海同学,你真是命苦啊!”我瞬间变脸,尖着嗓子嗷的哭起来。
班级同学以我为首迅速哭成一片,老师也红了眼眶。
那个女同学甚至哭着对大海说,“对不起,我没想到你揪我辫子是因为想妈妈了,以后你随便揪,哇……”
下午,老师面色阴沉的来到教室,拽着大海的耳朵就出去了。
“老师……老师……疼……”大海捂着耳朵求饶。
“害我大中午跑了一趟你们村,你爸妈只是出去参加亲戚的婚礼……”老师这个气呀。
“啊,我就是说他们不带我去很远的地方了啊……”
“你……等你父母回来再跟你算账,现在去操场跑五圈……”
学生时代就是这样吧,处处都是闹剧。
就在我们以为这也只是一场闹剧,就这样过去了的时候,没想到几年之后,它以更惨烈的形式,向我们张牙舞爪的袭来。
大海经常被叫家长,后来他妈妈竟然竟然跟老师出轨了。
海爸爸不知道从谁那里听到了风声,终于有一次被他现场捉奸,海爸爸怒发冲冠,提着菜刀把两人双双砍死而后自杀了,这件事在我们当地影响极其恶劣。
当然,真正受影响的是大海。
大海真的同时失去了爸妈不说,还很快受到了大家的孤立,杀人犯的儿子啊,所有人对大海唯恐避之不及。
这个所有人,自然也包括我跟潇潇。
年少无知的我们,总是一次又一次的伤害着最亲密的人,而且往往没有办法弥补,这种遗憾就叫成长。
大海很快待不下去了,他的一个舅舅把他带走了。
走的那天,我跟潇潇站在柳爷爷家的平房顶上,目送着大海离开,连一句再见都没有勇气去说。
大海远远的回了一次头,我知道,他看得见我们。
从此,天各一方。
……
大学时,离开了家乡,跑去了很远的牡丹之乡。
有一天老妈给我打电话,“有你一封信,里面啥都没写,就一张明信片和几行外语我看不懂,我给你寄过去吧!”
很快,我收到了,看到明信片的那一刻,泪眼朦胧,双手都忍不住的颤抖起来。
明信片上的照片是一个又高又壮的小伙子,皮肤黝黑,站在一巨轮的甲板上,怀里抱着两个牌子,左面——鹅蛋,右面——潇潇,背景是一群鲸鱼喷水的震撼画面!
明信片背面的几行英语翻译过来是:
我们一起看鲸鱼!
我做到了!
你们也做到了!
我们都做到了!
我想你们了!
你们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记忆!
对了,亲爱滴小伙伴们,鲸鱼不是鱼哦!
我马上掏出手机给潇潇打电话,有点哽咽,“明信片……”
“我也收到了……”潇潇话没说完就泪崩了,泣不成声。
两人在电话两头久久不能语。
大海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几经周折,我们联系到了当年带他走的舅舅。
舅舅告诉我们大海现在是一名海员,跑远洋,全世界各地跑,不一定几年才会回来一趟,他也联系不上大海,平时都是大海联系他。
三年后,我们再次收到了大海的明信片,他说舅舅告诉他我们去找过,他很感激我们,他说每到一个新地方,都会抱着我们名字拍照,他过的很开心。
明信片上的他还是傻笑着,依然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没心没肺的让人心疼。
他还说,等他当了船长,一定亲自带着我们去看大鲸鱼。
我多想亲自告诉他:大海,你也是我们最美好的记忆。
我们都是这个世界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