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朋友,最近她问我说,“如果有一天我在这里混不下去了,可以去找你吗?”我想都没想,说可以呀。她不知道,同样的话,我也想对她说。同样的处境,我也担心过,我们心里知道,也许有一天我们会重新开始需要对方。
五年前,我们了无所依地来到了陌生的城市,跟一群不熟识的同学舍友结伴而行,欢闹嬉戏然后在夜里互道晚安想自己的事情。我们是两个身处异地的小女孩,一个看起来叛逆、傻逼,一个看起来明理、冷静。
她是个瘦瘦小小的女孩,皮肤比较白,发际线较为靠上。大一的时候我们认识,那时我留着不长不短的黑头发穿着黑衣服,她扎着长长的马尾站在床边,满是灰尘的旧宿舍里,一脸吃了屎又不敢发作的表情,而我发作了,于是来自各地的舍友们脸上笑嘻嘻心里妈卖批地想,“得,公主病。”不幸的是,后来这位公主成了少年,这些都是后话了。
总而言之那位吃屎小姐是倒二个到宿舍的,而我是最后一个,于是我俩没得选,心不甘情不愿地成了上下铺,我上,她下。接下来的日子,平淡中带刺,吃屎小姐每天在我的下铺看剧,咯咯咯地笑,由于面容姣好当时多少有点清纯的意思所以招致许多学长的关注。看了剧之后就消失无踪影常常很晚回来,会有奇奇怪怪的电话与奇奇怪怪的邀约,比如说看流星雨,之类。很晚回来的日子很快便过去了,她在床上单曲循环张震岳的再见,循环到我一度怀疑她在我努力适应着泡椒凤爪的日子里迅速地开展了一段恋情然后失恋了,当然这些都是我的脑内剧场,我没问,我正沉迷在泡椒凤爪与跆拳道社团的小姐姐之中。我们为数不多的交际在于上铺的我脱了袜子一丢,啪掉到下铺,或者我穿着鞋子踩上楼梯,然后啪地一声往下一丢,或者我擤了一大坨鼻涕纸然后啪地一声往下一丢,或者半夜三点起床打开电脑看恐怖片或忠犬八公啪地一下踢到床沿。我后来想确实,确实挺烦人,如果我的上铺也是这样一个完全活在自己世界和泡椒凤爪的傻屌,我一定会在不久的将来与马加爵为伍。就这样结束了丰富夜生活之后,吃屎小姐不知那儿弄来了一把烧火棍吉他,开始砰砰砰,对砰砰砰这个象声词一点儿没错,就是砰砰砰,当她按不响和弦的时候。这些日子里我浑浑噩噩,我想她也一样,舍友们整日结伴同行,真正的朋友却没有,只有漫长的四年大学。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时光就是水沉入水中,痕迹、声响、波澜都没有。
后来吃屎小姐可能太热,纵身一跃跳进水里,她不是水,她是小石头,这小石头在水里溅起水花。起因是我们学校的一个歌手大赛,当时吃屎女孩剪了短发染成了黄色,成了不良少女,而我剪了短发,成了娘炮少年,于是我们两个坏女孩组合自我感觉天造地设地组了个队,名曰,“小情人”。
这件事情我到如今都有些羞于启齿......必须要用省略号来掩饰尴尬。
总之,这“小情人”后来听说因为队名不健康,内容不向上,人设太暧昧,就这么夭折了。自此,我们成了连体婴,做什么都形影不离,不知与不觉我们成了广为人知的......人。渐渐地,她会跟我说起家里的事情,父母离异、思念外婆、恋爱失败、姨妈来了肚子痛、头发油了洗不干净,一些别人不能讲但是可以跟我坐在床上压着嗓子偷偷诉说的事情,她没有初识时那么严肃又正经又讨厌。相反的,两个人渐渐熟悉了越来越像孩子,其实很可爱。我也明白吃屎女孩敏感脆弱又孤独,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能走到一起。
相互为伴的日子在我们没有察觉的飞快里走的越来越靠近终点,当时我们的生活费都不高,但是两个人一起生活,花销比想象中要大很多,这就引来了远在福建的我妈妈的关注。无理的争吵就这么开始了,一切字面上的意思都失去意义,说过的话相互给的温暖都成了冰冷的沉默,我们憧憬以及惧怕的毕业,在还没有来临之前,就被促成了我们的分离。甚至当我离开重庆的最后一天,见到的最后一面,流下的不舍的眼泪,好像都没有她的踪影。我想她也一样,她成了我当时人生的上一个阶段,就像十岁的我想起四岁时嘴里含着的那颗糖,是酸是甜甚至都模糊不清。
对于群居动物来说,找到同伴是一种求生欲,这是无法叛离的生物记忆。因此,吃屎女孩的退出,作为有求生欲的生物中的一员,我很快便融入一个更大的圈子,在那里见到很多人,认识很多人,很多人跟我有所牵连,又有一些跟我有所纠葛,有些人见过面没讲过话,有些人讲过话但不认识我,听一些人讲起另一些人,另一些人有着形态各异的故事。或快乐或痛苦,爱或者被爱,冷漠或者火热,酒里没有那个喝一点点就吐到肝裂的女孩,夜里也没有一起看世界杯的疯狂,看的书里没有长得像她的插图,看到的风景拍到的照片也没有她被拉的长长的影子。精彩,的下一阶段。但是水沉入水里会消失吗?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我们随之长大,变得不熟悉。我居然会想不起来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什么场景,但是我记得第一次见面,那个瘦瘦小小头发长长的吃屎女孩,我记得清清楚楚,她的眼睛里有点倔强,哪怕是快乐的时候也充满悲伤与不服,我记得清清楚楚,我记得有她胃不好,我记得她有一次画眉毛花了半个小时,我记得她扎起马尾,穿裙子的样子很淑女,我记得她每一次大横按都不响,我记得清清楚楚。如果我知道那是最后一次,也许我会说一句永别吧,至少要穿着得体,至少要说一点煽情的祝福,至少不能嬉皮笑脸吊儿郎当像个小流氓,这对我来说是好好道别,以后想起来也不会觉得过于草率。记得小时候看樱桃小丸子,有一次她吃了一半的冰淇淋,放进冰箱结果忘记了,直到有一天她意外发现这半盒冰淇淋,欢欣鼓舞,像是遇到了这辈子最快乐的事情,这就是幸福嘛。就像认认真真道了别之后的意外久别重逢。
毕业后,我常常想起以前的大学时光,煽情但是不可避免,我不想回去,但会思念。后来我知道了,茶道里有一个词,叫一期一会,这些人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一期一会呢?又有谁对谁来说不是一期一会呢?没有啊,根本没有的,孩子。后来的生活我知道她离开家,去到了陌生的城市,吃屎女孩找到了一个吃屎男孩,我知道境地很难,可到底有多难?我不知道不了解,她脱离我的生活好久了。她能跟我讲的只是些偶尔生活中的琐碎、工作上的不顺心、或是偶尔的失眠焦躁。但是她不顾一切的冲动还在,吃屎女孩还是那个吃屎女孩。这个男孩她曾经哭着跟我抱怨,我也皱着眉头骂过他,我当然没有想到,他们能坚持这么久,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里,有两个极端。我也不多加过问。
而我的生活也一直在摇摆不定,我选了一条难走的路,一条路走到黑,撞了南墙哭两声继续撞,我还是那个傻屌,跟她一样,不被人理解,经常有很多浪漫不切实际的想法,假装自己是吟游诗人,每当这个时候我就疯狂练琴疯狂看书疯狂码字,但是这些都是一把椅子一张桌子一个小小的角落能够搞定的事,而我想法越来越多,四肢越来越退化,头发嘛说来惭愧,越来越秃。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大人都一样,总是需要一些东西来填补自己越来越大的空洞,我想是的,有的人用酒肉,有的人用旅行,有的人用肉欲,有的人用金钱,有的人求佛,有的人养蛙,有的人健身,不空虚的大人,我没见到过,一次都没有。这空洞里曾经装的都是幻想,都是鲜花,都是冰淇淋糖果,或是甜蜜的爱情,或是一次吃个饱的榴莲蛋糕,或是集满整册的数码宝贝贴纸,再不济也有一些关于高考关于未来虚无缥缈的“梦想”。只是啊后来我们不爱这些了,再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什么了,终其一生,为的什么奋斗?这是近期困扰我的事情,而吃屎女孩总是机缘巧合地能跟我想到一块去。两年前她瞒着所有人跟吃屎男孩领了证,所以这是不分手的原因吗?不是的,这只是一个牵绊。这是她坚持一份不爱的工作的原因吗?不是的,还是牵绊。所有我们认为甜蜜的东西,可能最后都是牵绊,实现梦想与失去理想分明就是同一件事啊。
但是生活和艺术和女人一样,为了能够看上去最“美”,必须被整个时代的精神氛围和流行所包围。但是这个美的标准在哪里?快乐的时候你的快乐不假,但是那种安静下来的委屈又该如何自处?这些事情似乎随着看的书越来越多,明白的道理遇到的糟心事越来越多而变得越来越模糊,因为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个巨大的谜题,要想看清楚,想明白,可以,你会发现这个疑点越来越大,迷雾背后是一个巨大的问号,问号前面是一个关于一切的终极难题。
果然愚人才是智人。
吃屎女孩,和我,和所有那些还未老去的孩子们,如果可以送你们一个祝福,我不祝你们一夜暴富,也不祝你们找到归属,我希望你们能够在每一次想要放声大哭的时候,用一句还是孩子的句式说“我希望你们都被狼吃掉!”,就这样。
我希望你好。
致吃屎女孩和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