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絮语

立冬

今日立冬。冬天来了。

对冬天有几多情愫。小时候喜欢下雪天呼朋引伴地疯玩,年轻的时候,喜欢雪花飘飞的浪漫情调,近些年来,害怕冬的凛冽冰冷。尽管有了羽绒服有了羊毛裤有了空调,对冬天还是有发自心底的畏惧。

前几天说起名字,同事很好奇我名字的由来,说,你是秋天出生的吗?我笑了,其实我是隆冬天气出生,跟天高云淡的秋天没有关系。名字中的秋,只是一种寄寓和期许而已。

是的,我生在深冬,记忆中有很多冬的片段,或温馨,或伤感,任凭岁月流逝也冲刷不尽。

冬天,庄稼人迎来了一年中最清闲的日子。大雪铺地的天气,家里人都没有了活计,家里面热闹起来,连做饭也因为柴草被雪打湿而搬了炊具到堂屋火炉上。院子里明晃晃地亮,鸡们树杈形的脚印清晰地印在雪地上,猪在圈里不停地哼哼。雪太大,压塌了猪圈的草棚。爹拿起从麦场“退休”了的秃头扫帚,“刷刷刷”地把雪煨到枯败的月季旁,滋养着下个春天的花朵芬芳。天儿冷地让人伸不出手,只好围着火炉取暖。双扇屋门被关上,留门缝和窗户透来亮光,屋子里暖和起来。在炉子两旁摆满花生,不时翻动几下,过一会儿屋子里就弥漫着烤花生又香又酥的味道。有时候心急,等不了许久,就用火钳夹着花生往煤球上凑,不小心花生掉到火洞里,滋滋啦啦地燃出火苗来。或者用一个破旧的铁盆罩了火炉,盆子内壁摆放红薯,最好是挑出来不放窖的、被晒得发瘪的小红薯,烤出来又甜又糯。围在炉边手里摆弄着这些小吃食,看妈妈织着毛衣或纳着鞋底,听姐姐们讨论邻居们的家事,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

冬日的夜晚,一家人也这样围炉而坐。天儿黑得早,五六点夜幕就铺天盖地,还好,雪是天地间最亮的壁灯。早早儿地吃了晚饭,时间一点一点地慢,要等到八点电视剧开演,真有些困难。我常常等不及就哈欠连天,上床睡觉去了。有一段时间,《情深深雨蒙蒙》热播,琼瑶阿姨的小说好吸引人,年轻的刘雪华也好看得不得了。我叮嘱姐姐们,等开始演了喊我一声,我先进被窝里等着。等她们喊我去看,我正暖暖和和地睡得香,迷迷糊糊出来呆坐一会儿,啥也看不见,妈妈说睡去吧,就又回床睡去了。第二天懊悔得不得了。

也有不瞌睡的时候。晚饭后,月儿亮光光地高挂着,小伙伴们吆五喝六地跑到大街上,野地里,玩“吉吉麟,砍大刀”,或者玩“迷糊迷糊过去了”,或者抓人玩。等玩得满身大汗,家长高声呼喊,或者有伙伴惦记着看电视,于是各回各家。这时候,电视剧刚刚开始。吃着花生或者红薯,看《霍元甲》,看《万水千山总是情》,沉迷其中,忘乎所以。有一次,我偶尔向妈妈房间张望,昏黄的灯光下,妈妈正靠着床头啜泣。我惊讶极了,久久张望。也许是发现了我的目光吧,她灭了灯,内室一片昏暗了。堂屋里,电视正热闹,大家正入迷,暖意融融。黑暗的内屋该是冰冷的吧,该是孤独的吧。这一幕,永久地印在了我心里。后来,一直没有问;再后来,等我长大做了母亲,觉得这不是问题了,一个女人有多少委屈、伤心、难过,估计都记不清了。何况那个穷苦的岁月,那个不太平的大家庭。

刚参加工作的第一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马路上厚厚一层积雪,行走困难,很少有车辆出行。校园里,孩子们打雪仗,堆雪人,溜冰,热闹非凡。学校里一群年轻人相约晚自习去马路上走走,于是,男男女女,嬉笑玩闹。心有所系的男青年在人群中特别出风头,要么说些玩笑供大家哄笑,要么被别人挑逗打趣,要么被怂恿去拉着某女溜冰。白亮亮的雪光下,马路上一派春意。

那个周末,雪依然断断续续,飘飘洒洒,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大家伙儿又约了去灵山踏雪。漫漫雪野中,一群人步行上山了。天气很冷,戴了手套手也冻成冰棍。那时候,还没有听说过羽绒服,妈妈做的棉花袄当然是不穿的,一件毛衣一个丝棉外套,抵不过寒风冷雪。但是,年轻的身体和青春的心灵没有感到一丝寒意。大家爬到山腰,穿过树林,走到山顶。头发被融化的雪打湿透,再被寒气吹成冰柱。漫天的雪花,漫山的笑声……

其实,嘴上心里喜欢下雪,身体还是怕冷的。谈恋爱时,第一个买了那时候看来好贵的羽绒服,还要穿着羽绒服烤煤火,不幸心爱的羽绒服被烧了个洞,心疼得直掉眼泪。每个冬天,手掌边缘、手指背根、脚趾头都冻得红肿发亮,戴着手套写字看书也不行,穿羊毛鞋也不行,半夜里那些肿块又疼又痒,翻来覆去睡不着,有好几次暗自啜泣,胡思乱想一会儿,顾影自怜一番,才迷糊睡过漫漫冬夜。

孩子小的那两年,我又忽然不怕冷了。随便一双棉鞋不必羊毛也能过冬,小薄棉袄就不觉得冷。等发现冬天过去了,才恍觉手脚居然没有冻肿。后来想想,明白了:天天抱孩子,就像抱着一个小棉被,当然不冷。孩子睡了,就忙着洗洗涮涮,手脚没有一刻闲下来,哪有机会生冻疮?

岁月一点点流逝,生活质量在提升,对冬天却越来越畏惧。家里也说不上温暖,单位也说不上温暖,从家到单位的路途常常冷透骨髓。记得刚调到城里学校第一年,学校没有宿舍,晚上上完晚自习要骑电动车回家,早上要骑电动车去学校。那长长的路程,七拐八拐的街道,身上的热气被一点点吹跑。遇上冬雨连连的天气,又湿又冷地回到家,委屈地想掉泪。可是,孩子开门迎来,所有的伤感只好赶紧藏匿。

现在,仍是不喜欢。连带着连飘洒飞扬的雪花也不怎么喜欢了。冬,甲骨文的字形表示所有声音都消失殆尽了,春天的莺啼,夏天的蝉鸣,秋天的蟋蟀唱,万籁俱寂,只有雪花簌簌,更增添冬的寂静。这样的季节,适合内观,适合自省,适合一个人静静地敛自修行。

冬天来了

爱或不爱,冬天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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