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是故县,水库还没有蓄水时候的故县,那时候故县街的临街门面房里有名的人不少,陈素琴在故县街也小有名气。
陈素琴就是我妈,我妈不仅漂亮,而且她是故县街及附近村子唯一的女赤脚医生。可是我妈非常谦虚,唯一的大话就是从她接生以来,故县街百分之九十的孩子都是她第一个抱起来的!
我妈和共和国同岁,我外爷家人老几辈都缺欠姑娘,我妈一出生,就被照顾的非常好,家里人都不舍得她委屈一点。那时候女孩上学的不多,可我外爷有远见,就把我妈送到郑州去学医。那时候生活条件差,交通不便利,我想象不到我妈历经怎样的艰难才能完成学业,在卫生院实习时候都敢和同学给病人做阑尾炎手术。
我妈眼睛大,性格好,被我奶奶惦记着下了聘礼,20岁迎娶进门,22岁生下我之后,就在故县街卫生所做了一名赤脚医生。
从我记事到移民搬迁之前,我妈每天的工作状态就是坐诊,接生,抓药,打针,农村的赤脚医生缺欠,谁家没有头痛脑热的时候?卫生所没有床位,卧床不起的病人需要上门测量血压,打针输液,小时候跟着我妈,故县的巷巷院院我也熟悉了,谁家院子里果树上的最好吃的果子也是我这个小跟班的福利。
天快黑了,我还在邻居院子里坐着等我妈,她给年轻的婶子接生,屋子里传出来婶子难过的呻吟,她家婆婆匆匆忙忙不停地送热水送衣物,还不忘给我手里塞一个热乎乎的煮鸡蛋 。。。
寂静的冬夜,院子里黑狗突然“汪汪”叫起来,紧跟着一个人叫着“嫂子,俺孩儿发烧了。。。”我妈应着声就穿戴起来,拿上药箱,利索的出屋,我家老黑狗就跟着我妈出诊了。
我在大队部的石阶上无聊的踢着小石子,小裙子口袋里塞满了她们给的花生,核桃,不时地掉落地上。我妈在简陋的屋子里给一大堆叽叽喳喳的女人做检查,几乎都忘了她还有个四五岁的小孩子需要关爱。记不清楚几天了,我闹着不跟我妈,我外爷听到口信赶过来接我。。。
比起跟着我妈出诊,我更喜欢在药房里看我妈配置草药。她麻利地把几张泛黄的大草纸铺在柜台上,拉开木质的中药药柜,每一个长长的小格子抽屉,肉桂,枸杞,苍耳,金银花,三七,党参,五味子,甘草。。。一样一样按药方取放到戥子里,称够数量,再均分到纸上。需要散开的药放入铜臼,用捣锤叮叮当当捣碎,分倒在那一堆根根草草上。一折一叠包好,拽下挂在上面的纸绳,两手翻花般地捆扎成四四方方 的包,上面留下一个活捆,方便人家提着走。
草药的特殊味道弥散在药房里,植物的花果茎根在我眼里是那么奇妙,所以我会缠着不忙的妈妈认识中草药,学她的样子提提空戥子,捣捣空铜臼,母女两个在药房里也能找到乐趣。
上学以后,跟着我妈的时间渐渐少了。每天放学才能在我妈身边兜兜转转。有时候有人匆忙来叫,我妈总是病人优先,不管风里雨里,不分白天黑夜,说走就走的事常常发生,我心里明白她是去帮病人康复,却还是受不了那一阵短暂的冷落。慢慢地对我妈那一大包明晃晃亮闪闪的钳子镊子止血钳失去了兴趣,很快就决定坚决不会去学医。
1987年故县整体搬迁,我家分到城郊乡,一年后整理好住房和生活 ,我妈翻出了一叠子的奖状和证书,寻思着想上班了。谁知道到了秋天,一直有高血压的奶奶突然左边身体偏瘫,生活不能自理。适值我爸爸刚刚接任中学校长,每天披星戴月,我妈思量思量,再也没有重出江湖的念头了。
一个女人离开熟悉的工作,跳进永无止境的繁琐的家务生活 ,一定有好多的失落,在我妈的脸上却看不到委屈。她是个不善于表达情感的人,吃苦耐劳,坚强勤快,到什么山唱什么歌,我妈井井有序的料理家务,家里收拾的窗明几净,侍奉奶奶左右尽心尽责,街坊邻居谁家有事也进进出出去帮忙干活,很快就融入家庭妇女的队伍。
几年以来,我妈没有间断过对奶奶治疗,吃药输液针灸都用上,也没有让我年迈的奶奶重新站起来。
冬天,奶奶病情加重,晚上经常尿床。每天早上,我妈都吃力的给奶奶穿好衣服,扶到沙发坐好,就去床上拔出一堆尿布拿到水管边清洗。刺骨的风,冰冷的水,我妈瘦削的背影。。。
我外婆以前常笑话我妈娇女泪多,可照顾奶奶我妈没有抱怨,总说将心比心,奶奶照顾一家人一辈子了,她照看奶奶理所应当。反倒是我心疼我奶病痛心疼我妈劳累,偷偷矫情了几回泪珠儿。。。
最亲我的奶奶 病了六年后,去了另一个世界;
我们姐弟两个也陆续有嫁有娶成家了;
我爸退休这一年,我的小侄女出生了,弟弟弟媳忙事业,我爸妈赶去郑州,成了小女娃娃的贴身保姆。
漂亮的小侄女上了三年级,爸妈从郑州回来了。我妈清闲不住,先在院子里养花种菜,那些花花啥啥菜菜都种的水水灵灵,和我妈的勤劳大有关系。
有天我妈看见我有白头发了,我妈逼着不爱干活的爸爸去地里种上黑豆黑芝麻;我爱喝豆浆,我妈又种上不转基因的大豆,后来,花生,红薯,山药豆,甚至藏红花,我妈都种了一些,说好东西大家都用的着。
星期天陪在我妈身边,聊一些家常,做一点家务,我看着祥和的妈妈常常失神,我妈不会细言慢语地宠爱孩子,可我的每个人生阶段,她一直用温润朴素的爱呵护着我,抱着背着扛着推着帮着我一步步往前走。
如今我妈已过古稀了,她走路不再风风火火,而是小心翼翼,怕跌了碰了给孩子们添麻烦。好在她平常注意饮食,身材没有发福变形。性格平和,不骄不躁,精神矍铄。 我妈有时候还会给我扎发辫,我妈笑着给我染指甲花,我妈又给我做好吃的。。。感觉我妈还是那样年轻,我还是个小孩子,在我妈身边总可以无忧无虑。
你护我长大,我陪你变老。贪恋这样的陪伴,我倍加珍惜这爱的轮回。我妈给了我最好的言传身教,是要活的乐观豁达,她希望我一辈子快快乐乐。
我爱我妈,我更希望我妈天天也快乐,我教我妈用手机拍照片,上微信,我不在家的时候可以拍个花朵,拍个饭菜,微信发给我。我知道,我妈眯着眼睛认真拍照的样子,很美,很快乐!
愿时光能缓,我妈不老!
愿天下所有的母亲们天天快乐,幸福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