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镇上一所小学的教师。
那年腊月二十六,岁末寒冬,正是家家要割肉过年的日子。父亲说,月底就该发工资了,割上几斤猪肉,美美满满过个年。我们一家人都很喜欢,盼望着,盼望着父亲手上拎着块肥肥的猪肉来家。
村里有小孩偷拿出来家里的鞭炮在燃爆了,惹得我和妹妹坐臥不安。偶尔,左临右舍的肉香随风飘散出来,我和妹妹会跑到院子里,猛吸一阵鼻子。
三两天就要过年了,父亲到镇上快一天了,怎么还没有回家?我和母亲到村口几次了。
日落西山,寒气渐渐笼罩着村子,两只鸡早爬上窗边的树枝上。
父亲回来了,手里拎着个黑塑料袋,月光下,袋子在跳动着——那不猪肉,而是两条鱼,每条有1斤多重。父亲说,工资还没来到,这两条鱼是家住河边的吴老师送的。我和妹妹怏怏上床睡了。
我起夜,桌上油灯着如豆,忽明忽暗,朦胧听到断断续续地说话声。
“到年底了,怎么工资还没发下来……”接下来是“哧,哧”撕布声。
“上面也困难,或许还要等一等……”
“过年,……孩子等着吃回肉呢,今年咱家出工少,队上多分的那三五斗粮,还不够平时吃饭。”“哧,哧,哧”撕布声,剪刀快捷铰布声。
“家家都不宽裕,班上一个袁庄的学生,他娘一直生病,又遇上祸不单行,今年挖茨淮新河,满满的一架子车泥浆上坡侧翻,砸在他父亲腿上。上月,他哭着要退学,这孩子是学习委员,真可惜!”父亲叹了口气。起风了,窗外的鸡煽动了一下翅。
“过年了,我把你不能穿的褂子裤子给他俩改件棉袄。”“哧……哧……”又是撕布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晚上,老天也不和人商量一下,不紧不慢下起了雪。夜里鸡鸣时,村里积雪足足半尺厚。
鞭炮声半夜在村里此起彼伏。
天明,雪止。路上有早起的村人,踏着雪,在浓浓的烟雾里,互相贺喜,祈求明年更好。
今年,我家人在村里起来最晚,当晨光还在村庄的脸庞上闪动时,厨房里,满堂堂地炖了一锅鱼豆腐,我和妹妹穿上新棉袄,父母亲与我们守着锅,闻着扑鼻的鱼香,望着远处自家的灶烟和村里人家的炊烟袅袅地交织在一起,父亲吃得津津有味。
茅屋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檐下,不知道何时已挂满了长短粗细不一的冰锥子。
屋外寒风凛冽,屋内却是暖如阳春三月,父亲似乎闻到了袁庄学生家飘过来的肉香,似乎看到了吴老师的老父正在河边奋起撒网捕鱼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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