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能称得上八拜之交的就那么一个”,他对着照片长长叹息,坐在长长的沙发里,熄灭了那所剩无几的兰州,手里不时揉搓着那有点泛黄的黑底照片,好像生活在那一道道轮回里,未曾离开过。我坐在窄小的凳子上,默不作声,又重重的吸了一口烟,吐出的青丝将我面前的人包裹,他放佛站在迷雾的岸上,等待渡口来的船只。想来他说的应该是那个人,我们早已不愿提起的他—张大河。
有那么片刻,我觉得有点眩晕,或许是尼古丁的缘故。眼前的一切就像十年前一样,只不过那时是三个人一起坐着,面对着面喝着啤酒胡侃着某个姑娘,某件隐秘的事,只是那时每个人看起来都很诚恳。
“你不想问问我说的那人是谁吗?”他依然如故,一副如青春般躁动和坚定的神态看着我,语气里夹杂着怨气。我是可以理解的,十年最好的时光,他是面对着那冷冷的高墙度过的。
于是,我淡淡地说“这么多年,我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变得更像个人样”。他侧脸盯着我冷冷发笑。我看了看他,熄灭了烟。那曾经被火热的青春照耀过的少年,如今变得模糊不清,眼神里充满捉摸不定的怨气和人情冷落后的坚定。我低下头,眼前不时浮现出张大河的模样。
黝黑的面孔,个头很高约莫1.85米,浓浓的眉毛使他显得格外精神,可能跟他练体育有关吧,总给人一种很健硕的感觉。不知是怎样的机缘巧合让我结识了他,大约记得他跟我一样沉默寡言,凡事埋藏在心里,高兴的时候只是笑笑罢了,但却有一份说不出的志气。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让我们俩个结了这段尘缘,留了一生遗憾。
“耗子,这么多年来,你对他有过愧意吗?是不是以为离开就可以躲开一切?”我又点燃了一支烟,定定的盯了他几秒,他帅气潇洒的模样已不复存在,此刻的他已被岁月折磨的郁郁寡欢,镇定而严肃,额头上凭空多出的皱纹诉说着那多少个难眠的夜晚和深深懊悔的过往。我叹了口气,看着香烟冒出的一缕缕青丝,随即仿佛头痛般的双手捂住脸颊,烟灰一段一段掉落,好像回忆一幕一幕闪过不复重现。我又重重的吸了一口烟,吐出烟气,好像吐出了那经年累月不为人知的隐秘。
我再次盯着他,郑重的说“老三,我的内疚不比你的罪责少一分,这些年你身体糟了罪,我心里的罪一分不少”。
他略带惊讶的看着我,“是吗?那张大河好有福气啊?死了还有你惦记着好,只是那齐地平的坟头(未成年或未结婚的死后的坟不立坟堆)连送碗酒的人都没有。”
我何尝不想去祭奠,可面对那无端的指责,窃窃私语的诅咒,年少的我怎能承受那样的嘲讽呢?周围的世界一片空洞迷茫,关于生死那时的我怎会考虑,出离不是最好的解脱吗?我心中默默的想着,嘴角动了动却说不出一句话。眼前浮现出徐三少年时的模样,长长的头发下掩盖着那双骄傲而冷冷地眼睛,嘴角总是微微上扬,那棱角分明的面庞被青春的光环照耀的无比高傲。可说话时又是那么地平静缓和,曾经我几度认为他只对外人那样冷漠,可谁又知道我从来都是外人。生者的痛苦是无法面对死亡,且是与你同行人的死亡。
“老三,我想过去看看他,看了又能怎样?躺在那冰凉地里的是一具尸骨而已,他活着的部分在我这里。”我用力的拍了拍胸口,烟灰抖落到膝盖,无声无息的青丝继续游荡在我面前,好像要告诉我前尘往事,却又不忍回首。
“死!死!死的为什么是他,不是那帮混蛋,不是你我呢?”他大声呵斥道,将手中的吸了一半的兰州重重扔到地上,然后将头后仰到沙发里,眼角流出了久违的泪滴,划过那一道道旧日的伤痕,祭奠那依旧青春年少的兄弟。
看着此刻的徐三,让我久久不能分辨那晚的经历是幻境还是现实。青春躁动的荷尔蒙让我们三个更加肆无忌惮,目空一切。面对高考的临近一如既往的放纵。
那日,黄昏时分我们三个仍旧晃荡在那县城的广场上,比起我这山上来的,他俩可算得城里人了玩的也得心应手,抽着烟吹着口哨看着来来回回的人群看看过往的美女(确切的说是大人眼中的不良人),仿佛世界一片太平,可谁又知道凶险即刻来临。
那个年代老实巴交的学生绝对是吃亏的,出了校门保护费是必须要上交的,尤其是碰上那种带刀子的三五成群的二流子。学校的和社会人(辍学的学生)打群架也是常有的事,也有二流子的头头脑脑被人下狠手挑断筋骨的事,只是各方的处理都是草草了事,哪有公正可言,学生心目中比的就是“我爸是李刚,我怕谁”。
看到哪个漂亮的女生依附那帮二流子的头头脑脑,学生私下来议论鲜花又被猪拱了,深深叹息“太可惜太可惜”,这样的事屡见不鲜。每每碰到此景,徐三都会忿忿的说“跟着那种人,她也算不得什么好鸟”,每当这时我看见徐三的眼神,好生好奇。于是又想起了大河告诉我的那件事。
上初中时,徐三也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后来喜欢上了同班的一个女生,那女生也是喜欢徐三的。再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她去傍大哥丢下了徐三。那之后他变得狠起来,也成了学校里名不见经传的扛把子,每当听到这些我都不自觉地认为他是为情所困,或许是有大河杜撰的成分,但那之后他确确实实再没交往过女生,不过他天生就有那种自负的气质,这点我至今这样认为。
倘若换作大河看见那样的情景便会呵呵一笑,叹道“嗞嗞!多好看的姑娘啊!”,之后便不作声呆呆的看几秒一走了之。我便追上去拍着大河的肩,他会意地和我一起回头微笑着看着徐三,笑道:“高冷!(高高在上,冷冷清清,这是我们三个对它的解释)”。徐三不紧不慢的走来,嘴角微微上扬开口嘲讽道:“你们两个小处男懂个屁。”于是,三人又原形毕露的打闹起来。
那天却与以往不同,上午好端端的晴空万里,下午却阴云密布。黄昏时分,阴沉的天下起了雷雨。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不知让大河想起了什么。
“你说这人会不会也跟这天一样说变就变,说没就没?”大河从未有过这样的忧伤,至少我是没有见过的。
“瞎想什么呢,小屁孩?”徐三接过话。
“有我徐三在没有过不去坎,扛不住的事”。
“三哥威武!”我不合时宜地调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