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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五五更时分,苏州的万年桥边烟笼寒水,月色凄怆。桥畔的戈园树影摇曳,万籁俱寂。西厢房的后门“吱呀”一声悄悄打开,一个老妇人提着灯笼探出了身子,看看四下里没人,朝里面招了招手,一男一女两个瘦癯的人影闪了出来。
才出门走了十来步,骨瘦如柴的女人就走不动了。男人只好背起她,一路趔趄地赶到万年桥边。遇到巡逻的人盘问道:“黑灯瞎火的,起这么早干什么?”
老妇人慌忙回说:“这是我女婿带生病的女儿去看病。”
船夫听到声音赶紧来接应。男人扶着女人抖抖索索登了船,小船解开缆绳,向河中心缓缓驶去。女人放声大哭:“我们母子永别了!”
这是《浮生六记》里芸娘和沈复为躲避一个山西放贷商的逼债,被公婆驱逐,抛下幼子幼女仓皇出逃的情景。
至此,一个诗书闲雅、琴瑟相和的四口之家,竟落得众叛亲离、无家可归的凄惨境地。我们来看看这个被林语堂称为“最可爱的中国女子”的芸娘,如何变成了一个悲剧的主角。
01
自我轻贱,错结孽缘,对夫愚忠,代夫纳妓为妾,传为笑柄,葬送生命。
芸娘,姓陈,字淑珍,是沈复舅舅心余先生的女儿。天资聪颖,虽没有上佳的容貌,却眉弯目秀,仪态娇美,善解人意。芸与沈复青梅竹马,沈复的母亲也喜爱她性格柔顺,又绣工精巧,就直接脱下金戒指给她,定下婚约。
芸娘四岁时父亲去世,留下母亲和弟弟,家中一贫如洗,靠芸娘刺绣为生,供弟弟上学。在刺绣之余,芸娘还自习诗词,诗稿里也常有好句子,被沈复称为“锦囊佳句”。
一次沈复为亲戚送亲,返回时已是三更,又累又饿,正在寻找吃的,芸悄悄牵起他的衣袖,领到她的闺房。沈复看到芸为他藏好的热粥和小菜,正想举筷子吃的时候,被堂兄玉衡撞见,笑道:“刚才我说想吃粥,淑妹说没有了,原来藏在这里特意留给你的夫君哦!”芸又羞又气,惹得一院子的人哄堂大笑。
芸娘有心,一碗热粥待郎君。5年之后,芸娘与沈复结为夫妻。度过了十年岁月静好的时光。有一回沈复与船家女饮酒,被人误以为是挟妓取乐,幸好有芸娘陪同,别人也就不好再挑拨是非。但在表妹夫带回小妾时,芸娘居然也要为沈复纳妾,而且还要比表妹夫的小妾美丽有韵致。
芸娘与婆婆游虎丘,结识浙妓温冷香的女儿憨园,不知底细的芸娘以为寻得美貌雅致的女子,以自己腕上的翡翠玉镯相赠,结拜为姊妹。还高兴地向沈复邀功:“美人已得,要如何谢媒啊?”
殊不知,背信弃义莫过娼门。如果说当初不顾羞涩留粥给未婚夫,还算是为了爱情勇敢付出。与船家女同饮让别人误以为青楼女子,是一种向往自由的大胆尝试。那么,竭尽全力为丈夫纳妾,不惜屈尊自轻自贱与妓结盟,简直愚昧至极。
这是对爱的奉献,还是为家庭争光?这一自以为是的行为,突破了诗书之家的贤良传统,为日后被公婆诟骂落下话柄。
后来憨园见利忘义嫁给有钱人,芸娘自知被愚弄,心志遭受重创,并因此患上血疾,直接为生命短寿埋下祸根。
02
无底线妥协,遭兄弟算计,盲目担保,痛失钱财,穷困潦倒。
其实,沈复姐弟三人在同一年结婚。沈复与芸娘结婚的第三天即是沈复姐姐出嫁日;同年秋天,沈复弟弟启堂结婚。而芸娘作为新媳妇反而被边缘化。姐姐出嫁,她要陪宾客宴酒,放弃了自己洞房花烛夜的良辰美景。
小叔结婚,主动让出主屋,搬到饮马桥边的仓米巷居住。弟媳没有珠花戴,她马上回房拿出自己上好的珠花赠给弟媳。
启堂向邻居妇人借款,芸娘作保。邻居妇人催要欠款,启堂竟说嫂子无事生非,概不承认。还在公公面前恶人先告状,倒打一钯,诬陷芸娘背着丈夫借钱,诽谤小叔。公公听信启堂,训斥沈复,要求他尽快休书一封,把芸娘赶出家门。
此时芸娘的母亲已经去世,弟弟也离家出走,不愿意在同族人的家中寄人篱下。幸好沈复的朋友鲁半舫听说此事,心生怜悯,让他俩暂住在他家的萧爽楼。过了两年,公公查明此事,知道冤枉了芸娘,亲自来萧爽楼请她搬回家居住,芸娘才又有了归宿。
户族里,姑嫂妯娌之间本就为了利益明争暗斗,人心隔肚皮。过于殷勤,没有边界,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芸娘生性耿直,在家族的周旋里防不胜防,事事委曲求全。她一直恪守礼教的三从四德、逆来顺受。她努力扮演着沈家三娘的角色,却越来越力不从心,竟沦为老幼尊卑皆可玩笑的“三太太”。最终落得里外不是人,被扫地出门。
夫妇二人如此愚善,以至没有安身之地。芸娘死后第四年,沈复依然颠沛流离,穷困潦倒,在扬州卖画为生。父亲稼夫公去世,启堂担心哥哥沈复回来分家产,竟然没有报信给他。
可惜芸娘当初为沈家赤心一片,兄弟之间的情意在利益财产面前如此薄凉,沈复的儿女自然指望不上弟弟照应。他悲痛之下想要出家。
03
处世缺乏边界,帮公公纳妾,得罪婆婆,流离失所一生。
芸娘一开始是幸运的。因为世上最难处的婆媳关系,她起初并没有真正遇到。真正与婆婆交恶是从给公公的家书开始的。
公公嘱咐沈复:“你媳妇会写字,你母亲若有家信,就由她来代笔吧。”
但后来家中有些闲话,婆婆就怀疑芸娘在信中书写不妥当,就不让代笔了。而公公见信不是芸的笔迹,就问:“你媳妇生病了?”沈复回信询问缘由,芸一不回复,二不解释。
时间长了,公公就生气地说:“看来你媳妇不屑于代笔这件事了。”
等沈复回家问明情况,想为她辩解时,芸娘又制止了,说:“宁可被公公责骂,千万不能让婆婆不喜欢。”芸娘宁可背锅,也不肯解释。
然而,最严重的还在后面。沈复跟随父亲到邗江幕府任职,常年在外,父亲与朋友俞孚亭闲聊,希望做儿子的应该体谅上亲的意思,从家乡找一个人来,在身边陪侍说话。俞孚亭就把这话故意传给沈复,授意他去办这事。
沈复于是暗中写信给芸,让她托媒人物色。媒人找到了一个姚姓女子,而芸觉得此事没有确定,不知成功于否,暂时先不要告诉婆婆。等姚氏来了,就说是邻居女子来邗江游玩的。
但是,等到父亲命沈复接姚氏回寓所时,芸又听信了别人,说是公公自己中意的。婆婆有一天见到姚氏,就奇怪地问芸:“这不是来游玩的邻居女子吗?怎么就娶过来了呢?”
从此,婆婆越发不喜欢芸娘了。
芸娘左右为难,她不是两面三刀之人,再完美的说辞也掩盖不了谎言。替公公纳妾,也不该是一个儿媳应做的事,愚孝自欺,弄巧成拙。
此事直接导致了婆媳关系恶化。不久,公公的翻脸又加速了整个家庭的失和与分裂,芸娘的命运万劫不复。
04
心有白月光,身无责任感。女儿当童养媳,凄苦伶仃;儿子夭亡,抱恨终身。
沈复开画铺的时候,一个山西放贷商人的铺子与他邻近,经常请沈复作画,因此相互结识。沈复的朋友从他那里借贷五十两银子,沈复碍于情面作了担保。没想到这个朋友竟携卷银子跑路了,山西人就天天找沈复要账。
一开始沈复用书画抵帐,但最后实在没有财物可抵了,他就到沈复府上催要。沈复的父亲知道后,把沈复一顿训斥:“我们衣冠之家,怎么会欠这种小人的债务!”
正好碰到芸娘无锡的结拜姊妹华氏派人来府上问候病情,父亲以为又是青楼憨园指使的人,就气不打一处来:“你媳妇不守闺训,结盟娼妓;你也不思进取,与小人为伍。若置你于死地,于情不忍。限你三日之内自己想办法处理,不然到官府告你不孝之罪。”这已是第三次被赶出家门。
芸娘听后恸哭:“父亲迁怒,都是我的罪孽。我死了留下你一个人,你一定于心不忍;我留下你要避开,你一定又舍不得。”
于是芸娘叫那华家的人过来,问明情况,说是华夫人践行当年姐妹的灯下诺言,想请芸娘到乡下调养,以便扶持照顾。
华夫人真是雪中送炭,芸娘和沈复商量了答应一同前往。让他回去禀告华夫人,两日后暗中派小船来接。但是携带儿女多有不便,留在公婆那里也不合适,务必在两日之内安顿好他们。
沈复找到自己的表兄荩臣商定,将14岁的女儿青君许给他的儿子韫石。眼下青君实在难养大了出阁,就先给韫石做童养媳。而12岁的儿子逢森,沈复则委托朋友揖山,推荐到店铺里当学徒。
到了第三天凌晨三四点钟,华家的船刚刚抵达,老妇人热了粥,端给芸娘和沈复,二人一起含泪吃下。
芸娘强颜欢笑说:“昔日一碗粥与你相聚,今日一碗粥却是骨肉分离。如若写一部传奇,就叫《吃粥记》吧。”
此时一儿一女在里屋听到动静,小儿逢森瑟瑟地哭问道:“母亲这么早要去哪里?”
芸娘哽咽道:“母亲要出门看医生,路途遥远啊。你和姐姐在家相互照顾,要听祖母的话,不要讨她嫌弃。我和你父亲过几天就回来。”
鸡啼三声,芸娘和沈复匆匆从后门溜出。逢森忽然大哭起来:“我母亲再也不回来了!”青君害怕惊醒邻人,赶紧捂住他的嘴巴,不让出声。
为人父母的沈复和芸娘已经山穷水尽,撇下一双儿女,去寄人篱下,朝不保夕。三年后芸娘血疾大发,不治而亡。沈复于是以“梅妻鹤子”自居,号梅逸,将身上所剩下二十金倾囊借给朋友张亦,住在张家寓所。
而逢森在店铺里当童工,无依无靠,凄苦度日。竟在十八岁夭亡,临死也没有等到父母来接他团聚的消息。真不知满腹诗书礼义的沈复有没有想到一点点为人父的担当。
结语
唯美的爱情总是带有悲剧色彩,沈复和芸娘的爱情也不例外。若要爱情保鲜,需得婚后的经济支撑共同经营。
1780年,沈复与芸娘结婚,至1803年芸娘病故,23年的流离失所,贫贱夫妻百事哀的凄凉。沈复游历多地,浮华困顿一生。
初为人妇的芸娘向往美好生活,她是一个将柴米油盐过出诗情画意的巧媳妇。然而,再巧的媳妇也难为无米之炊。从另一个角度也看出她的夫君沈少爷的无能和不作为。
世情的险恶与人心的叵测是芸娘始料不及的。正因为芸娘的可爱,才进一步酿成了她的可悲。她以自己微薄的绣资维持生计,以致病体雪上加霜,日益耗尽心力。
沈复芸娘一家作为中产知识分子的家庭,本可以像他弟弟启堂一样过得丰衣足食,但最终却因为两人的愚忠愚孝愚善而家破人亡,令人扼腕唏嘘。
芸娘苦中作乐的个人生活美学虽为后世欣赏,但如果被当作一种闲适文学去讴歌就是一种病态。最可爱的女人却有着最凄惨的命运,就像清代第一才女的贺双卿,因为摆脱不了现实的残酷,最终被无情地吞噬年轻的生命,一代才女香消玉殒。
再从网上搜索关于《浮生六记》的评论,惊愕地发现多数持批判态度。有的说这本书是男人眼里的小红楼,不宜女人读;有的说通篇只看出沈复的渣、芸娘的愚,所谓的清新美好就是空中楼阁。
而我要说:正因为要明白这个世间的恶意,才更要好好读一读这本书,这是一个女人的血泪一生,在男人的世界里是如此云淡风轻、春梦了无痕。有多少人愿意把这种凄凉当作是美的享受?又有多少人能把这种流离失所当作是潇洒浪游?
重读《浮生六记》,不要让生活的悲剧重演。善良若超出边界没有底线,就会变成别人损害自己的利剑。一个家庭中,幸福的生活要用心经营,敢于对伪劣侵害和算计说“不”。
好女人要守护好自己的一片山水,心中自有桃花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