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片本是荒原,后来来了一支队伍,在这儿楞干了两年,硬生生建起了一条铁路,铁轨真长啊,向前向后都看不到头,他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建设完成的铁路时都恍神了,清晨太阳升起,那天光映着,铁路仿佛连着天。
天南地北的客商从这儿过,慢慢的,竟在这里聚起一个小村子,每天那三五趟列车经过的时间,就是村子上最热闹的时候,大家会提着竹篮,在里面装上水果、香烟,还有一些七七八八但总有人需要的零碎,趁着停车的空档进车厢去兜售,每个人的心里都好像装着表,列车开始重新驶动,这个小村庄又恢复了原本悠闲的作息。
曾有外来人带着几大包的黄金想在这儿建大仓库,甚至想再建一个车站,他在村子中心空地上搭起台子,摆出金子,让大家都跟着他干,他说这儿地势平坦开阔,不消几年的辛苦,他能让这儿变成扬名南北的商贸场。一开始有几个人应和他,可这儿什么都没有,所有的材料都得从外运进来,干了一年,一包金子耗下去,木桩搭了个架子,干活的人赚的还不如在车厢里给人倒茶水多,且倒茶水一天且辛苦几回,拢共不过两个时辰,而做活的人却得卖一整天的苦力,慢慢的,做活的人每日不过象征性地去点卯,干活不卖力,外来人看怎么说也没人信、没人干,某一日,他站在列车门前看了一眼这村庄,扶着眼镜摇摇头,上车后就再没回来。
后来又有另一个外来人,也是在村子中心的空地上,他说现在村里的情况已不乐观,大家每日只盯着三五列火车过日子,剩余时间竟全平白浪费,不如组织起来成立一个专门的服务队,一部分人只练倒茶,一部分人只练买卖,总之将所有的工种分门别类,村子上只留一部分人,其他人可以跟着列车去更远的地方跑营生,在外闯出了名堂,今后不论是衣锦还乡还是在外奔前程,都比只看着这一亩三分地要强多了。这次村里人精明多了,外来人总看不惯他们过得惬意,每日忙个三两趟,其他时间都可唠嗑晒太阳,费个劳什子精神去建什么服务队,谁要出去,谁要衣锦还乡,现在的日子挺好的。凭外乡人一人实劝不动这所有人,某一日,他也走了,不知是哪一列的火车,载着他去哪儿,总之这小村庄,确实留不住外来人。
慢慢的,村里人也发现有些不对,火车来的越少,原先每日有好几趟从这儿过,慢慢成了三五趟,后来成了一两趟,最后,只有一趟列车还从这儿过了,村里开始不平静,每个人斤斤计较今日谁抢了我的生意,明日谁家的茶叶卖的比我好,定是趁我没留神又偷偷压了价,每个人看别人都坏,村里人的悠闲没有了,列车越来越少的日子,斗嘴斗殴多了,衣服鞋子破了,饭变粥、茶变水。不是没想过其他前程,可村子里从没人出去过,外面的世界什么样都不知道,没胆子啊。有人去看当时外来人留下的木架子,早知道,当时建起来就好了,说好的不消几年辛苦。
村子里的老人都走了,年青人也老了,再没有新来的人,大家都懒得动弹,只要一天有口饭吃,就这么过吧,听路过的人说,现在这列车,过些年可能也不用了,谁管呢,过几年,说不定人也就没了。他实在是太老了,他还记得他第一次见这条路的模样,跟今天很像,那天是早晨,今日是黄昏,他提着桶,最后一回吧,洗洗铁路边他常坐的那块石头,让他再坐在那儿看一回,黄昏的余晖映下来,这路仿佛也跟着天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