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在《人间草木》中回忆童年时代的小花园,他写到,“冬天,下雪的冬天……我常去园子里摘一些冰心腊梅的朵子,再掺着鲜红的天竺果,用花丝穿成几柄,清水养在白瓷碟子里……”
冰心腊梅是个什么,天竺果又是个什么,还有花丝,几柄就是几串吗,清水养,难道不是插在白瓷瓶里,是在白瓷碟里,那就是平放着了?……满心的朦胧,但也满心觉得美极了,说给朋友,一串自己的想这想那等到了嘴边,我说的是,这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啊。
童年时代的草木,我印象深刻的有几样。
农村的姨娘家里有窑洞,一个大院子,窑洞顶上又盖房子,还是一个大院子,从公路跑下坡就是顶上这个院子,坡上有果树,桃杏还是核桃都忘了,下面青草密布,总之我贪心上树摘果子掉下来了,这不算惨的,最惨的,树下是荨麻堆。我记得当时大人的发音是xian麻,方言,我也不知哪个xian,天暖时节穿得又少,一“蛰”之仇实在难忘,知道叫作荨麻是长大后自己查的,想想吧,它的别称,蜇人草、咬人草、蝎子草……不过人家那么美的回忆开头,到我这儿数了件惨事,人和人的差别要承认的。
当然也有好事,比如凤仙花。真佩服写书的人他们的观察力,什么花什么瓣什么蕊什么颜色如何飘下,一看回去几十年,竟如同在眼前一样逼真,我就不记得了,凤仙花的样子,只有个大概模糊的形象。也是在农村的亲戚家,房门口园子里扯几棵,小石臼里加明矾捣碎,用来染指甲,矾,这个我记得,《人间草木》里也说了。捣好以后敷在指甲上,大人们挑选那些大而阔的核桃叶子,把我们整个拳头包起来,就这样攥着拳头一晚上,到了早晨解开,指甲就红了。
也挺怪的,过去的事情,惨的乐的,现在想起来倒像都没有多大区别,都一样有趣味,时光自带滤镜,回忆替人修图。
关于清水养在白瓷碟的那一柄,也不必朦胧了,先生另有一文《腊梅花》全说得清清楚楚了。腊梅花花心紫褐者名“檀心腊梅”,另有白心者曰“冰心腊梅”,这样说,西山卧佛寺倒是这两个品种都有,去年跑了一回,今年偷懒了。花丝则是一种专门穿珠花的极细的铜丝,腊梅骨朵间以红色小果,串得了,是可以给人插戴的。
多亏我不生在旧时,我戴花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