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妙

                                微妙

now

  寒假的时候,高中同学聚会上,再次见到了任夏。

  他见到我,谈笑风生地面孔突然凝住,身子一顿,仿佛有着某种惯性,不由得向我走来。

  没走几步,右手便略微抬起,滞在半空中,像是被定格的照片,随后收回去,露出了尴尬不失优雅地微笑,欲言又止。

  与他对视一眼,我平静道,

  好久不见。

  这句台词似乎是所有久别重逢的开场白,无论恋人,朋友,一幕幕回忆就像退潮的海水,积蓄许久,最后汹涌澎湃,倾泻而出。

before

  我看着手里素白的三行情书,水墨风的底面正和我的品味,高洁的白鹤垂首饮水。

  自嘲一声,正欲放回书包里,任夏走来一把夺过,转而对我露出意味深长地笑容:“行啊你,居然有女生给你表白。”

  “你觉得何艺她怎么样?”这种私密的事情本不该被第三人知道,但我还是忍不住随口一问。

  “她挺好的。”他思考了好一会儿,认真地回答,“不过我觉得你们不太合适。”

  我笑而不语,晚上在家回电,拒绝了何艺。

  女孩子被拒绝的恼羞成怒要么痛哭流涕,要么因爱生恨,当然,也有移情别恋的。

  第二天,她便同其他男生走在一起,从我身边经过时,短短地一瞬间,就能从她的眼神读出几分炫耀,像是获得了心爱的裙子一般,迫不及待地穿上旋转跳跃。

  我呆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看样子正如任夏所说的,真的不合适啊……

  上课的时候,课本忘带了,被罚站在教室外面, 空荡荡的走廊偶尔会有几位不认识的老师经过,也许其中就有教导主任什么的,从我身上不经意掠过的视线令人羞愧不已,自己像是犯了滔天大罪的犯人,被绑在木桩上,以示天下。

  所以当我看到任夏也出来站着的时候,心里顿时有了安慰。

  好巧哈。他说。

  我忍住心灾乐祸的笑意,低头不语,不敢抬头看他。

now.

  “最近过得怎么样?”他问。

  “不怎么样。”我原本想敷衍,可又觉得哪里不妥,内心纠结,随即再补充一句,“还行,挺好的。”

  “嗯……”

  灯红酒绿的KTV里,流放着纸短情长的音乐,被人宣泄地忘记了原调,我坐在他旁边,没有了话题,自觉无所适从,便跟着轻哼几句,他见我跃跃欲试,仿佛找到了话匣子,自作主张给我选了一首歌。

  轻缓悠长的吉他曲,是甜腻忧伤的前奏。

before

  不知什么时候,养成了放学后在教室逗留半小时的习惯,任夏往往会跟着我一起。

  其实要不了半小时,只需十分钟,这盈尺之地便显得异常空旷,初秋的黄昏,薄幕冥冥,窗边突兀地窜出一缕阳光,直照在我的脸上,我皱了皱眉,起身扑腾到任夏的旁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激动地把耳机的一端往他左耳塞:“任,你听听这首歌,怎么样,好听吧?”

  “这首歌啊,我早就听过了,不错,确实挺好听的。”他头也不抬地继续把玩着手机。

  被人抢先一步的不爽让我心里头一阵失落,正欲拿回耳机,他突然侧着身子,让我的手一顿落空,冲我扬眉笑道:“怎么?我都说了这首歌好听,你把耳机拿回去干嘛?这就不让我听了?”

  昏暗地环境里,有时候会营造出一股暧昧的氛围,太阳落下的速度远比我想象的快,阳光转移,漫铺在他脸上,仿佛染上了一层素淡的温煦,撩着归家地迫切。

  我面色怪异,未想到他会如此回应,思考片刻,最后说出了我的万能口头禅:你去死吧。

now

  “《小幸运》,这是你最喜欢的歌。”他把话筒递给我。

  任夏的人缘很好,他对着话筒这样一说,大部分同学的注意力都顺着他转移到了我身上,我有些急促不安,为了不显得自己太过做作,只好接过话筒,幸好,针对这种情况我早准备了应对措施,只要把眼镜摘下来就完事了,眼前朦胧胧的一片谁也分不清,这样就不会太紧张了,像我以前被迫参加演讲之类的活动的时候经常这么干。

  可是任夏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一把拉着我的手臂,大步走在中央舞台,头顶的聚光灯照射在我身上,让我的手无处安放。

  怎么办,我瞥了一眼众人,仿佛又看到了无尽的嘲讽与戏谑,明明自己一直都在独善其身,可总是会卷入莫名其妙地事件中。

  在这样的场合,我只想安安静静当个花瓶而已。

  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算了,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他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温和而有力。

  没事,我跟你一起唱。他轻声说道。

  虽然心中百般不愿,但还是要保持微笑。

 

 

before

  秋天的雨,下的断断续续的。

  任夏落了东西在教室,我撑着伞在校门口等,何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头发凌乱地散在眉间,像是刚睡醒的样子,眼神哀怨:哟,任夏呢?你们不是形影不离么?

  我不愿理会,但还是很有礼貌地看着她。

  她继续说道:“我都听说了,是因为任夏,说我们不合适,你才拒绝我的。呵呵,你们真是好兄弟啊。”

  我还是不作声,毕竟,半生不熟之人的冒犯,我总是,更容易迁就。

  “你该不会,喜欢他吧……”

  她说这话的声音,轻细地像雨水滴落在伞面上,明明渗透不进,可听的心里一颤一颤的。

  她见我皱眉不语,得意不已,随手收敛了沾了雨水的发丝,笑声轻腻:你说,要是我把这种事说出去,会怎么样?

  “很可悲不是么?”我淡淡地看着她,“你向我求爱不成,于是随便找个男人来满足你的虚荣,你真的那么饥渴吗?若是被老师,被你父母知道了,你猜,会怎么样?”

  她突然急了,竭嘶底里地否认。

  “你那封情书……还在我这儿呢。”我幽幽道。

  这句话仿佛是压倒她的最后一颗稻草,她愕然地看着我,似乎是不敢相信我会说出这种话语,眼泪不争气的流出,走向前来扇了我一巴掌,快速跑开了,雨水飞溅,我转过身不愿看她。

  旁人怪异的看着我,误以为是情侣闹分手。

  “我刚看到何艺哭着跑了,你们怎么了?”任夏跑过来好奇的问道。

  我轻笑一声。

  没事。

 

now

  不知谁喊了一声,外面下雪了。

  刚唱完歌曲,我立马扔下话筒,走向外面,南国的雪,总是来的出其不意。

  她从雪中走来,一袭白衣。

  咖啡店里的暖气令人欣慰,她轻呡了一口拿铁,眼神忧郁,缓缓道:对不起?不,该道歉的应该是我,是我害得你们……

  我笑道:过去的事,我都已经,淡忘了。

  她侧撑着身子,看着窗外飘落的大雪,指尖撩发,明艳动人:今年的雪,下的比以往还大。

  入口的咖啡传来一阵酸苦,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漫天雪花,无声飞舞,有的挣扎着落在了比它们还冰凉的玻璃上,化成了一摊冰水。

before

  半夜十二点,我被任夏叫出来吃火锅。

  我睁着沉重地眼皮,无语地看着任夏,感叹着年轻人的激情。

  “来,喝点烧酒。”任夏不由分说地给我斟了满满一杯。

  “说吧,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这大半夜的,我可是百忙之中偷偷溜出来的。”我小嘬一口,顿感满腔热情。

  “嘿嘿……”他贱兮兮地笑道,“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我鄙视地看着他:"你少来这套。"

  他笑了笑,继续喝着酒,见我没怎么动筷子,还替我夹了菜,我立马制止:"别!你吃你的,不要管我。"

  "怎么跟我生分成这个样子。"

  “我都听何艺说了,你喜欢……”剩下的话,他自己仿佛都觉得说不出口,眼神试探地看着我。

  冷风袭来,一阵一阵地,像是无情的嘲笑,朦胧地睡意瞬间被吹散。

  我心里咯噔一声,女孩子的报复心超出了我的想象。

  我夹了个小丸子,沾了酱料,一口吞下,喉咙干涩,仿佛冬天饮雪水,狼狈地模样让我有机会露出几分自嘲般地笑意。

  “我若是不喜欢你,又怎么会跟你做朋友?”

  他见我笑着回答,趁着酒意便开始得寸进尺:“不是这种,你应该懂得,我说的是那种喜欢……”

  我以为对于何艺,没必要解释什么,所以可以坦然面对,可对于任夏,眼前这个人,我不明白为什么会造成这样的误会,迫不及待地要向他解释。

  “那你为什么拒绝何艺?”

  我忍不住骂了一句,随后压抑道:“我本来就有拒绝她的打算,至于你的意见,我只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谁知道你答得这么认真,你还以为是因为你吗?”

  简单地一句话,直接让任夏哑口无言。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直接说出来,我都可以一一解释。”

  证据不够充分的情况下,任夏对自己的鲁莽懊悔不已,可又不愿承认自己的过失,再加上,这样尴尬的话题根本难以收场,便故作豪放不羁:“行了,行了,这有什么好说的,来,这火锅快没什么菜了,你要什么随便点,我请客!”

  我怔怔地看着他,没想到,事到如今,受人台阶的居然是我。

  微妙地氛围,随着火锅沸水的蒸汽,流溢在两人之间,心照不宣似的,都开始默默不语。

  我开始自我反省,与朋友相处之道,我有做错什么吗?

  我只是想要一个能正常相处的朋友而已。

  所以才会小心翼翼,所以才会肝胆相照,所以才会推心置腹,如今看来,待一个人太好,也是错误的。

  已经不是第一次做最坏的打算了,我早已驾轻就熟,在任意一份所谓的友情中,我都能做到全身而退,若是有忘不掉的,估计是利益驱使。

  “何艺误会我拒绝她是因为你,你知道她背后说了你什么吗?”我轻声笑道,率先打破宁静。 

  “她说了什么?”任夏仿佛松了一口气,积极地回应我。

“她说,你真——贱!”我冷笑一声。

  我知道,这是任夏最厌恶地字眼,而现在更是最适合说这个字的时刻,完美地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

  我以为还是会一如既往地痛快,想必何艺也是如此。

  看着他渐渐阴沉地面孔,心里突然传来一阵酸苦。

  “我困了,回去睡觉了。”我最后无力地笑了笑。

 

now

  “谢谢你的咖啡,作为回报,不如我跟你说一件关于任夏的事情吧?”何艺突然靠近我,神秘地笑道,“你还记得你们曾经一起罚站的事情么?”

  我自然是记得的,只是奇怪何艺为何突然提到这个。

  她站起来,笑的花枝乱颤,眉宇间多出几分戏谑,贴着我耳朵轻声说道:“其实,那本书,他带了。”

  瞳孔不由得一阵收缩,震惊的思绪带来一股窒息感,我难过的皱了皱眉,揉了揉眼睛,眼眶湿润。

  她对我的反应似乎十分满意,从包里掏出几张纸币,语气冰冷:“这顿算我的,从此以后,我们两清。”

  望着她离去的地背影,我突然明白,原来,不只是移情别恋啊……

  我还是有些憎恨她的,明明已经淡忘的事情,旧事重提后才发现,原来都是自己自持清高,自以为没有错,不曾想,在他人眼里,自己就是一个跳梁小丑,唱着独角戏,无病呻吟。

  何艺她,正如书中所说的,突然闯进我的生活中,只为了给我上一课。

  回去KTV,包厢里只剩寥寥几人,未曾见到任夏的身影,看样子是离开了,几个较熟的同学呼喊着要我再唱几首,我犹豫片刻,便答应了。

还是那首《小幸运》。

没有懵懵懂懂的爱慕之情, 也没有插肩而过后的蓦然回首,更没有后知后觉地悲伤。

只是单纯的喜欢这首歌而已,真正喜欢一件事物,是没有理由的。

  “……她会有多幸运~”

  话音刚落,底下传来附和的掌声,我谦逊地摆摆手:“低调~低调~”

  “哟,唱的不错啊,比假唱好听多了。”任夏不知何时出现,一脸埋怨地看着我。

  片刻失神,看着他,心里居然有丝高兴,嘴角微扬:“因为你唱太难听了,我带不动你,所以就隔几句随便唱一句咯。”

  他示意我出去,我歪了歪头,装作没看懂的样子。

  他一把把我抓了出去。

  待走廊人都差不多走光后,他一脸平静地看着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你要做什么?”我恢复以往淡漠的面孔。

  “何艺,她有找你吧?”

  我忍不住轻笑一声,“你还真是不打自招啊。”

  “什么意思?”

  “你又给了我一个台阶下,不是么,如果不是你亲口告诉何艺,她又怎么会知道那种事。”我无奈道。

  我以为会在他脸上看到被人戳破心事的尴尬,不曾想,他露出的,却是一副得逞的冷笑。

  “你说的没错,是我告诉她的。”他语气平淡地有些诡异,“看你现在的这幅样子,似乎又误会了。”

  又?

  我愣愣地看着他,不知所以。

  “被人误会的感觉,的确是很不爽呢。”他瞥了我一眼,继续说道,“何艺的事,一开始,我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我似乎已经明白他要说什么了。

  “我知道你脸皮薄,看你可怜,才陪你一起站在外面,瞧瞧你都想到哪去了。”

  他说完这句就没有再说了,已经足够了,正如我们以前那样的默契,很多事情,都是心照不宣的。

  我有些窘迫,满怀愧疚,缓缓道:“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吗?”他语气变得玩味起来。

  “那你想怎样啊?”按照一贯的作风,我直接把主动权转移到自己手里,变成一个受害者,佯怒道。

  他早已适应我的变换,无奈地笑看着我。

  “那你……现在对我有什么感觉?”我试探着问。

  他手托下巴,作沉思状:“我好像没有以前那样喜欢你了,不过我觉得还是可以跟你作朋友。”

  “我也是。”

after

  “唉,任,你以前为什么喜欢跟我作朋友啊?”我忍不住问道。

  他想了很久,摇了摇头:“不知道。”

  随后看了看我,“那你呢?”

  雪悄悄地来,也悄无声息地离去,一眼望去,白茫茫地一片,整个世界变得万籁俱寂,街道两旁满是洁白的积雪,入手摸触,传来一丝冰凉,大力一握,一团雪球便已成型。

  一把扔在任夏的脸上,我边跑边笑:“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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