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一次的父亲节,我都会回家看望父母,但过去一直认为看父母是为了缓解他们的寂寞与无聊,从未专门给父母买过节日礼物。
这天走在欧式街上突发奇想,进了路边的老北京布鞋店。一眼相中一双暗红花色的袢带布鞋,穿上试了试,感觉很舒服,好了,帮母亲买了吧。
再看男款,有双老汉鞋看起来很精致的说,虽然父亲的脚很大,我的脚很小,但我仍然让老板拿了双最小的来试穿,想看看是否合脚舒适,穿着在店里来回的走了两圈,觉得有点不跟脚,脚后跟位置总是忽踏忽踏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跟老板讲,就这款式还有其它质量的没?老板一下子拿过来三双,问了价钱从一百多到二百多不等,我盯着这几双鞋来回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名堂。
干脆一双一双挨个试,试到最贵的那双一下子喜欢上了那种感觉,于是让老板直接拿了父亲穿的43号鞋子再试,结果惊喜地发现,尽管这双鞋穿在我36码的脚上大得连影都没有,但走来走去竟然没有要掉下来的样子,脚底下踩着厚厚的而且软硬适中,即轻便又跟脚而且不会是那种轻飘飘的没穿鞋的感觉,看来这就是好鞋的优点了,心想就是它了。
母亲的鞋子98元,父亲的268元,身上没带够现金,刷信用卡买下来。明天才是父亲节呢,但我提着这两双鞋,像个小孩子等不上过年一样,等不上明天再回家了,于是直接提了走路回家。
回家后母亲很爽快地穿上新鞋,夸奖说,很合适,颜色也很好,很喜欢,然后就张罗着要拿钱给我。
父亲则先是嗔怪我乱买东西浪费钱,安顿我好半天以后回家再不要买任何东西。我嘴上说着好的好的记住了,把父亲按在沙发上想要帮他试鞋,但父亲说,等洗了脚再试吧。
我说那我现在帮你打水洗吧,只见他慌忙站起来摆手说,不要不要,我慢慢试,你就不要管了。等父亲试过了,说大小正好,穿着也很舒服的。我心里踏实了。
转天再回家里,发现给父亲买的这双鞋装进了鞋盒里被束之高阁,问父亲为啥不穿,是不是感觉有点不合适,如果是尺码不合适还可以换的。
隔了半天才听得父亲慢吞吞地说,不是不合适,而是感觉这双鞋太舒适了,一定很贵,平常没事就没必要穿这么好的鞋,旧鞋子穿着不用刻意保护走路随意反倒安心。
心里有点酸酸的感觉,父亲是个离休干部,他的工资也很高的,即使过舒适的生活,也足够他和母亲的开销用度,但是军人出身的父亲一生节俭有加,一双二百多块钱的鞋子一定是让他感觉到奢侈的意味了。
我对父亲说,这双鞋也没多好,不到一百块钱的鞋,穿了舒适不就是为穿的么,如果你不穿,这双鞋这么大的码,家里任何一个人都穿不成,这才叫浪费了。
父亲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但我发现他很有自己的主张,以后每次回家,我都忍不住抬头望一眼搁在衣柜顶上的这只扎眼的鞋盒,再看看父亲脚上的松紧口旧布鞋,黑色的鞋帮已洗得微微泛白,看起来的确是用不着刻意保护。
一个夏天的时间一眨眼间快到尽头了,这天回家看到依旧被搁置到柜顶的鞋盒,忍不住跟母亲抱怨道,买都买来了,不穿放那里准备干什么呢,真不知道爸爸怎么想的。
母亲说,前几天你爸每天下楼溜达的时候都穿着的,穿了有两三天,之后用刷子把浮尘刷干净又搁鞋盒里放起来了。你爸说是不能穿了,女儿给买的穿脏了就可惜了。
眼里一下子溢了一眶的泪水。一直以来,以为父母生活无忧,不需要我们为其添置任何衣物,偶尔想起来买个内衣绒衫什么的,完全是因为我们自己的个人喜好需要在父母身上展现一下,没成想一份迟到的父亲节礼物,被父亲如此小心地收藏起来。
日子过得好快呀,不留神间,冬天来了,这个冬天,和以往没什么不同,一样的寒冷一样的干涩,没雪。
隔三岔五还是会回家看望父母,整个冬天里,父亲感冒了两三次,每次拖延的时间有点久,给我感觉他似乎一直都感冒着的,但母亲说,前两天好了,这又感冒了。才知道他感冒也是间段性的。
去年父亲曾经生病住院,例行检查时查出了14cm大的腹主动脉瘤。
这是一个很可怕的疾病,百度一下就知道:腹主动脉瘤不可能自愈,最严重的后果是破裂出血致死, 瘤体直径≥4cm的, 发生破裂的比例明显增高,即使瘤体较小者.同样存在急性破裂的可能, 治疗办法只有一个:施行腹主动脉瘤腔内支架旁路术。
经咨询北京埠外医院的专家,以父亲八十一岁的高龄,加上这么大的瘤体,已然没有任何一个大夫敢于承接这台手术。
心里一直惴惴的,怕父亲会有意外,但又心存侥幸,总觉得这样的不幸应该不会降临父亲头上。但父亲没能抗得过这个冬天,腊月二十八的凌晨三点,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父亲走得匆匆,从进医院到去世,仅仅不到两天的时间。
之后每一个清晨,我想起的第一个人,是父亲,第一件事,便是父亲穿了大约不足五天的这双布鞋。而今这双布鞋静静地搁在父亲生前睡过的床头,它与父亲的亲密接触竟然只有那么数得上来的几次,一如新买回来时的样子。
清明节一过,四月的桃红柳绿间,已然暗示着又一个父亲节很快要来。无端便开始想到父亲,竟夜夜失眠,不堪重负。父亲在世的时候,从未对他说过一句“父亲节快乐!”以后所有的父亲节,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
世上一百种人,便有一百种父爱。父亲爱我们,爱得世上绝无仅有。在他的眼中,女儿是最优秀、最重要的。女儿整天码字,以笔为生。在父亲眼中,却如神之圣。他会拿着印有我名字的报纸给街坊邻居看,不无得意又装着不在意地说,这是我女儿写的。
父亲入院后,我没有觉察到他的生命已真的快到尽头,看着插着氧气管尿管针管各种管的父亲,只觉心如刀剜。趴在父亲的耳边叫:爸,……
父亲很努力睁开眼看我,他已虚弱如斯,我们对望着,千言万语,在眼中说。
前些天与朋友聚会,一个朋友说了一个笑话,说日本有一种公司提供一种服务:专门请人假扮儿女、媳婿、小孙儿,到一些孤寡老人家里,亲亲切切称爸喊爷、聊天吃饭、使老人享受一番假亲情,之后收取不低的服务费。
笑话讲完全场皆笑,我坐在角落里黯然神伤。父亲有女众多,又享受到多少亲情? 更多的时候,是他在呵护我们。
父亲一生俭朴,不求奢华。假若苍天有灵,再给我一个父亲节,我只求同往年一样,与父亲共进一餐,聊聊天。如果这个请求太过分,再省一点,让我拥着父亲,只说一句:
爸,父亲节快乐!
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