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纳尔多在今年的情人节离开了他深爱的绿茵场,留给了我无尽的遗憾,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前锋,没有之一。看到谭咏麟顶着“不老的传说”名号满脸皱纹在台上拼命演唱时,才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老的。
在一个晴朗的假日,我开车回高中母校。浮山中学在群山之中,需要经过漫长且狭窄的山路才可以到达,一个一个村庄散落在沿途的树林中,茂盛的植物甚至长到路中间,清绿的叶子被车身碰到一边,自由地摇摆,农妇带着搓衣板在清澈的塘水里洗衣,一切景物还同当年一样,但是人却在一直变化。
每年开学数千名学子一起涌入深山之中,很多人在一个学期里都不曾回家一次,记得校门口有两棵六十年的老树,苍翠的枝叶遮住整片天空,坐在地上,感觉像被一团绿色的海洋包裹住,外面的声音外面的炎热全都无法进来。后来听朋友说学校建设,很多树木都被挖除了,这两棵老树也难逃厄运。我把车停在学校新建的停车场,立刻去寻找此行的目标------藏书楼。因为里面有一个人,他可以帮我解答世上是否有什么是不老的。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高一,高中的生活是枯燥与压抑的,每个人的辅导书都满满地堆在课桌上,上课时需要收起最上面一层才可以看到老师。对于刚刚离开父母的我来说,被一种巨大的失落与被忽视的情绪笼罩着,于是在周末的晚上我喜欢一个人在校园的各个角落里游荡,浮山中学是在寺庙的基础上建设起来的,很多古老的墙壁上都能找到佛教的图案,建筑的布局依照山势错落有致,新增加的教学楼与宿舍都没有改变地形,而选择在现有空地上安插,使得本就曲折的道路更加扑朔迷离,导致路盲的我经常迷失在校园里。
那是一个星光很灿烂的晚上,我经过无数条阶梯与小道,寻着哗哗的水声来到了学校的水塔,水滴闪烁着星星的光芒像珍珠一样从塔顶向四周散落,如同巨大的珠帘将水塔本身遮挡在帘内。我好奇地钻过水帘,才发现其实靠近水塔反而没有水珠。于是我接着向前走,从水塔的另一面钻出水帘,一座连绵的建筑就这样出现在我面前了,它就是藏书楼,这个名字是他后来告诉我的,里面真的藏了很多书,甚至还有线装本的,当时我一点也不害怕,可能是那天晚上的光线太明亮了,我毫不犹豫地走进了藏书楼,里面没有管理员,黄色却不阴暗的灯光下一排排书架安静地站在那里,很奇怪的是书籍是按照出版年代分着类,我随意浏览了一排书架,哲学、小说与工具书都摆在一起了,都是1990年出版的,这样的摆放很意思,顺着书架我找到了80年代出版的书,我想知道在我出生的时候这个世界上的人都在写着什么。正当我对着满架的家畜饲养手册苦笑不得时,他出现了,穿着灰白的中山装,声音温和地说:“这些饲养手册不适合你看。”我尴尬地说:“我只是想看看我出生那年有哪些书出版。”
“哦,你是85年出生的?”
“嗯。你是这里的管理员吗?”
“算是吧,那今年是哪一年了?”
“咦”我有些惊讶,但还是回答了“是1999年了”
“又过去这么多年了啊。”他非常感慨。“终于又有一个人进来这里看书了。”
我浑身一阵激灵,他看我被吓了一跳,忙解释说:“现在的学生越来越不喜欢看书了,好多人来这里都是图这里安静没人,来谈恋爱的。”
“你喜欢看书吗?”
我肯定的点了点头。
“来,我给你介绍几本书,很不错的。不过,你只可以在这里看,不能把书带出去。”
他带着我在一眼望不到头的书架中穿行,熟练地转弯,书架上的书年代更为久远。他随手抽出一本书,书名叫《雨的缝隙》,竟然还是竖排版的,我没有想到那时候的人能取这么现代和诗意的书名。随手翻开看看内容,有点古文杂白,全是短篇,讲述了作者对生活的一些小小感悟,与众不同的视角给人以愉悦。
他就这样安静地站在旁边看着我沉思在书中,我看书经常入迷,很快对外界失去了感应,完全沉浸在书了。后来还是他提醒我时间不早,让我早点回宿舍的。
回去后我的脑子全是书的内容,作者对这个世界的观察角度在不停地变换,时而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漠然看着时事的变迁,时而感同深受地表达着坠入爱河的两个人欢快的心情。我发现自己对这本书着迷了,于是我经常在周末晚上去找他,看他给我推荐的书,很奇怪的是这些书虽然年代久远,但语言内容却一点也不古板,读起来很亲切,一点也不像在书店里懒洋洋地躺着无人理睬的老学究书。
到了高二,我喜好的东西丰富起来了,周末跟同学一起踢足球,打桌球,晚上洗完澡就累的不想再动了,去他那里的次数越来越少,觉得在他那里看书太耽误时间了,趁他不注意,我会偷偷带本书回宿舍,有空的时候就看看。直到一次我放在课桌上的书不见了,我非常害怕他会发现,就不敢再去藏书楼了。高二一年时间我也没有再去那边转悠,害怕会遇见他。后来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我从来都没有在学校里碰到过他,他就像不是在这个学校工作一样,哪怕在饭堂也没有见过他,难道他都不用打饭的吗。。。。。。
突然有一天,学校来了好多辆车,声势浩大,众人簇拥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下车,我们都没有这见过这种阵势,全站在走道上围观着。后来我被叫到校长办公室了,看到这位白发老太太,她眼神直直地看着我,手里拿的正是我丢掉的那本书,问这本书我是从哪里得到的。我一点也没有隐瞒,全部都告诉她了,但是旁边的校领导全都傻了眼,藏书楼早就在90年的大火里给烧掉了。我像被冷水浇过一样,浑身都在发抖。老太太安抚我说不要害怕,问我能不能再带她去一次藏书楼,我几乎是哭着说没有藏书楼了,我不知道怎么去。
在白天炽白阳光下,我迷失了方向,一大群人跟着我在狭小的巷子里穿来穿去,上下了无数台阶,看着后面黑压压的人头,我绝望地说真找不到了。
老太太认真地看着我,说不要着急,你好好想想,肯定我漏掉了什么。
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当初在每个星光灿烂的夜晚里,我如何像夜里的精灵一般,熟练地穿梭在黑暗曲折的巷子中,我已经渐渐熟悉了课桌与球场的味道,丢掉了夜里寻路的能力。我再也见不到那个古怪的中年男人,再也读不到古文杂白却充满了对生活思考的书,再也看不到从半空中洒落无数珍珠般雨滴的水塔。
对了,水塔,我第一次去藏书楼正是听着水塔的声音寻过去的。
水塔,在老校工的帮助下,我们终于找到了水塔,一个已经渐于干涸的水塔,令人惊讶的是周围干裂的土地上却长满了美丽的绿草。一场声势浩大的上水工程开始了,我们被漫长而没有期望的上水声折磨的几乎要昏过去。老太太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体质,最终在月亮将夜晚带来的时候,我们看到晶莹的清水开始慢慢沿着水塔的外壁流下,几乎是同时巨大而美丽的水珠突然从塔顶迸射出来,仿佛在宣泄这么多年它的不满,像把撑开的伞,把我跟老太太与其他人全部隔开,老太太迅速地牵着我,按照我说的路,穿过了水帘。
藏书楼,重现校园了。
老太太犹豫地站在门前,门是掩起来的,她不准我去推,就这样默默地站在门前,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不敢回家一样。泪水从她已经不年轻的脸上滑下,她不停地重复着文君我错了,我回来了,让我进来吧,让我进来吧。。。。。。
文君是我看过的那些书的作者,我相信每个夜晚温和地递给我书的那个中年男人就是文君,此时他应该就在楼里,他肯定能听到老太太在忏悔,但我始终没有听到里面的回应,我甚至比老太太还着急。
“你把这个拿给她!”
他终于出现在门口了,手里拿着一本书,示意我过去。
老太太吃惊地看着中年男人,忘记了忏悔,不可思议地说这一切都是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后悔的眼泪不可抑止地从她眼眶中奔出。我没有想到她会哭得这么伤心。
拿给老太太的书正是我第一次读的那本《雨的缝隙》。文君见我把书拿给了老太太,就转身回到藏书楼中,再也没有出现。我们一起看着书的扉页上写着:
你已经受到了惩罚。
文君
我已经不记得其他人是什么时候找过来的,只知道他们说水塔迸发时,我们突然冲向了水塔,隔着水帘我跟老太太似乎没有移动,等他们靠近时,我们手中就多了一本书,中间也就10秒的时间。可我明明感觉至少有10分钟老太太在一个人哭泣。
以后也有人试图往水塔里注水,似乎想寻找什么,但水塔好像坏了,永远都无法注满,有人说水塔底下是连着浮山的火山洞,是永远注不满的。
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天气里,我又回到了曾经的校园,这次连水塔都不见了,一位老校工跟我说学校这些年在大建设,很多老建筑都被拆掉了,有时候他走在新路也会迷路,再也没有过去熟悉的感觉了。再也没有人会记得那些已经消失的老楼了,再也不会有人记得某些楼里曾经有过的那一对对天真却对未来充满美好期望的年轻情侣了。我愁怅地面对着崭新的楼舍,再也不会有人记得曾经发生过什么了,真得不会再有人记得了吗?
老校工蹒跚地离开,背影有那么一点熟悉,或许还是有人记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