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老朋友再会晤的时候忽然不投机起来,那是以前未分开的时候,已经有了某些使人觉得不安的缺点,已经有了分歧。——张爱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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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有个好朋友,叫炎樱,张爱玲还给她写了一本书《炎樱语录》,基本上可算是闺蜜级别。
炎樱说过一句话:“每一只蝴蝶都是从前的一朵花的灵魂,回来寻找它自己!” 张爱玲早年每每提及,欣赏之情,溢于言表。
(张爱玲与炎樱合影)
但很多年后,张爱玲忘了自己此前的赞美,反过来说:“说蝴蝶是花的灵魂,最终会飞到花蕊上追寻它自己,不对!”后面的解释是说,蝶恋花,不过是贪图花蜜。
这话没什么科学道理,应该来一期《走近科学》反驳。但无论如何,张爱玲已经不喜欢这位当年的闺蜜了。
这对好闺蜜是如何闹翻的呢?
2
炎樱是个混血儿,是张爱玲在香港大学的同学,在上海时的好朋友。她们一起看电影、逛街、买零食、买衣服,相互晒友情。她们都喜欢绘画。她们也没拿对方当外人,吃蛋糕时各自付账,争执乘三轮车谁付钱。
在张爱玲的笔下,炎樱为人爽朗有趣、充满热情。把她和沉默孤傲、内心柔软的张爱玲放在一起,我们发现,这对好朋友之间,因为性格互补而相互慰藉。张爱玲希望借炎樱的快乐,稀释自己内心的孤独。
(张爱玲与李香兰。张爱玲穿的是炎樱设计的衣服)
但在查阅资料时,我只看见张爱玲对炎樱的喜爱,却没有看见炎樱对张爱玲的表白。
还有一个细节,张爱玲说自己平生只大哭过两回,其中一次是在香港放暑假,炎樱本来答应留下来陪张爱玲的,最后却不辞而别。
我大概明白了,这叫”一种友谊,各自表述“。张爱玲对友情看得很重,而炎樱却是个对感情相当洒脱的人——虽然快乐,却没心没肺。
(在张爱玲的自传体小说《小团圆》中,炎樱叫比比,一个无情的女人)
我们常说:友谊就是不斤斤计较。但心理学家的跟踪研究却发现,虽然友谊不是一报还一报的等价交换,但在长久的亲密关系中,最重要的因素正是“付出总有回报”。
我想起我们那时初中毕业时,流行写毕业纪念簿,每人一本,彼此写一些励志或怀念的话。在一位同学的纪念簿上,我看到了我最好的朋友给他的留言:“给我最好的朋友……”。
刹那间,我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怎么可以这样,原来我认为的最好的朋友,却不认为我是他最好朋友,这不公平啊。
但很快,我又释然了,因为我发现他给每个人的纪念簿留言的开头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这个释然还是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我最终发现,他给我的留言也是:“我最好的朋友……”,而我期待的是“我最最好的朋友……”。
所以你看,友谊的小船是多么的不平衡,说翻就翻。原来自己在乎的并不仅仅是友谊,用《让子弹飞》里的那句话:“公平、公平,还是公平!”
3
李宗盛写过一句歌词:“旧爱的誓言像极了一个巴掌,每当你记起一句就挨一个耳光”,虽然是在说爱情,但放在友谊,也无不可。
张爱玲在上海风光时,炎樱的心里阴影面积不小:“你不知道现在同爱玲一块出去有多讨厌……一群小女学生跟在后面唱着‘张爱玲!张爱玲!’”
张爱玲到了美国,一时穷困潦倒,而炎樱越活越潇洒,有很多追求者,一点也不体会张爱玲的这种心情。
(这张张爱玲最著名的照片摄于1954年。30年后张爱玲在洛杉矶搬家,理行李时看到这张照片,不禁自题:“怅望卅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
炎樱在某封信的开头说:“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使得你不再理我。”看上去是想要挽回友谊,可是她紧接着就开始夸耀自己有多钱,有多少人追。曾经收到的心里阴影,现在如数奉还。
境遇的转换,使得敏感的张爱玲更敏感,而炎樱年轻时的可爱直率,现在便成了浅薄虚荣,二十多年的友谊也走到了尽头。
(1961年,在三藩市家里,能剧面具下)
张爱玲与炎樱并非特例,大部分人的第一段友谊都是源于同学关系,心理学称之为“接近性”,为什么“接近性”在友谊关系中如此重要?
心理学分析认为:“接近性”能提升交往的预期成功率,比如说,我们不喜欢高攀隔壁班的校花,而更愿意选择同宿舍的女生。因为我们是普通人,不是古龙小说里视朋友为生命的人,我们都愿意付出精力,去维系一段成功率更高的关系。
我们终于明白,大部分友谊的本质是“不能遇上此生最爱的人,只能喜欢身边最近的人”。
人生就像公共汽车,我们不在同一站上,不在同一站下,只是碰巧坐在一起。当我们有同样的经历,感受着同样的喜乐时,我们以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于是,我们逛同样的街,口红的颜色越来越接近,彼此适应对方的口味。我们在寻找彼此的共同点时,我们以为,这就是友谊。
那个满口答应做你未来伴娘的人,后来,结婚了你都不知道,也许只是因为你太高或太低,融不进她现在的任何一个圈子,只能装作全无此事。
那个分给你烟抽教你如何撩妹的兄弟,不知从何时开始,见面只能用往事下酒,朋友圈动态下的评论写了又删,全无当初的口无遮拦,最后只能淡淡点赞,只因眼界不同,再无共同话题。
张爱玲说:“如果老朋友再会晤的时候忽然不投机起来,那是以前未分开的时候,已经有了某些使人觉得不安的缺点,已经有了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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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有一位社会学家根据调查得到一个数据:人的一生中平均拥有64个朋友,其中有一半是学校里认识的,而29岁是我们朋友最多的年纪。也就是说,我们用了29年时间交的很多朋友,在29岁以后,又渐渐淡出我们的世界。
说是淡忘,其实又何曾能忘?偶然有一天,看到大街上勾肩搭背的女生,我们还是会想起从前那个和自己交换日记的她。
把友谊看成一种社会关系,它自然逃不了人生成长的变迁;但如果把友谊看成一种纯粹的个人感觉,它又是一种超越时间的稳定的情感。
没有一段友谊是理所应当的,唯有记住曾经拥有的时光。纵然形同陌路的老朋友,都会在我们心中留下一个永远无法取代的位置。
就像那句话:再牛逼的时刻,也不能取代曾经一起傻逼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