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坐在回家的高铁上,我以为沿途微风可以轻袭我的脸庞,撩起我的发丝飘向身后散发出一阵一阵淡香,然后看着美景一步一步走近家的距离。而事实是我睡了一觉,足足睡了7个小时,十分踏实。在睡梦中我看到了我初次乘车离家的情形,我想回家的距离一定是小于离家的距离。
离家是不舍,而回家是归心似箭。睡梦中,我站在售票窗口拿着入学通知书与售票员买了一张由“桐梓”开往“杭州”的半价硬座火车票,朋友不许,硬是给我换成了硬卧,看着平白多出的107元,我又换成了硬座,惹得售票员有些许恼怒。那还是我第一次坐火车,我不知道原来火车票可以分为:站票、硬座、硬卧、软卧,而我想象中悬垂而下的吊灯,有古色生香韵味的餐厅也只是卖着如股票价格波动餐饮的一个小推车。
说我如井底之蛙一点不夸张,19岁的我离家走过最远的距离还是舅舅家的表姐嫁到距我家约100公里左右的邻省重庆,而此次远行是100公里的20倍,内心实在有些许忐忑。我就这样战战兢兢的坐在属于自己的座椅上,第一次坐火车的我好奇的打量着车厢里来来往往的人,想辨别父母口中说的坏人和好人有何不同。整个车厢弥漫着一股泡面的味道,车厢里挤满了人,行李架上更是大包小包的行李,有锅碗瓢盆,还有我不知道是什么的物品,只知道那些个大大的牛仔袋子被挤的涨鼓鼓的,承受了它不该承受的重量。售货员推着小推车在本就拥挤的人群中更是寸步难行,但是口中依旧在卖力的吆喝着,当她经过人群时,过道的人不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踮起脚尖尽量的缩小身体的面积,最后还是免不了小推车的一轮压榨。坐票的乘客使劲将屁股往里挪了又挪,又往前面坐了坐,叫喊着身旁站着的人们挤一挤;站票的乘客倚在凳椅旁寻找支撑点;后来的人所幸席地而坐,热情的人早已和身旁的人熟络起来,打开从家中带来的特产请同行之人共尝;无聊的人熟练的从背包中拿出扑克,不一会便传来一声“王炸”;我想这就是“苦中作乐”吧。半夜车厢里乘客的呼吸沉入海底,厕所旁、座椅下、过道上横七竖八坐满了人,时而传来一声梦呓。我静静的坐在窗前,打量着身旁早已入睡的人们,但是这样的姿势实在让我难以入睡。我将头枕在窗边看着列车穿梭在乡村山野中,窗外偶尔掠过的村庄,都像极了我的家乡。我数着偶尔擦肩而过的列车,打量着山间居民的点点灯光,发觉月光在农田水洼里的倒影比在哪儿都透亮,我想爸爸妈妈弟弟此时应该早已入睡了吧。
不知不觉天色渐渐透亮,我才发觉我的对面坐了一位老爷爷,他身穿的衣服早已破烂不堪,甚至还有一些残留的油渍。他嘴里一直在叨叨絮絮,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也许出自怜悯,也许出自好奇,我就这样一直盯着他,想通过我的注视看透他的一生旅程。他似乎感受到了我注视的目光,佝偻着的背部突然挺立了许多。我有一种直觉,他下一刻肯定会抬起头来探寻一下我,果不其然在我还未来得及收回目光时,我们的视线就这样触不及防的碰撞了。他的眼睛有些许浑浊,但是目光却十分坦荡有神。我本能的收回了我无故的注视,像做错事被发现的孩子,内心十分的尴尬和不知所措。我用余光瞥着老人的表情,发现他并没有揭穿我无故赤裸的打量,相反他十分亲切,慈祥的模样让我想起了我已故的奶奶。他饱经风霜的脸庞布满了深深的皱纹,但是却笑得一脸灿烂,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有说不完的故事,你似乎能透过他的眼神感受到他漫长的一生,这双眼看透了红尘往事,似有似无的悲伤,却又满目星河,豁达。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无数的开场白,而我却喃喃着什么也说不出口。他或许是感受到了我的发窘,目光并未做更多的停留。而我依旧忍不住的投去注视的目光,我看到他颤颤巍巍的抬起手缓缓地将那件已经破烂的大衣拉链轻轻地由上而下的滑开,然后右手不紧不慢的伸向大衣的里兜,他的手指很修长,但是双手却骨瘦如柴布满了斑斑点点,只剩一张包裹着骨头的透明的像树皮般皱巴巴的皮,乌青的血管和筋骨一览无余。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拿出了一个用各种颜色的布条包裹着的物品。这个场景我从我奶奶那里看过,幼时我总是跟在奶奶身后一起上街,因为奶奶年纪较大,母亲担心奶奶身体不适,所以总是会叮嘱我跟着奶奶,而那时的我只是贪恋街头小吃,知道跟着奶奶上街便能如愿以偿,对母亲的叮嘱并未放在心上。奶奶每次到商铺时也会像这位爷爷一样,先将衣服的右下角撩起,然后缓缓地拉出一个由一条白线连着的荷包,再从荷包里拿出一叠被布条包裹着的钱,每次我都会迫不及待想将好吃的放在嘴里,而奶奶总是数来数去折腾半天。果然这位爷爷也一样,他慢条斯理的将它摊在左手上,然后右手珍贵的将外三层里三层逐一向外翻转开来,而就在我信誓旦旦以为这将是一摞钱时,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残缺泛黄的全家福照片,上面残留着黄色的污渍,想来这张照片已经有了很长的历史。他的大拇指轻轻的抚摸着照片一遍又一遍,再看他时,不知是我眼含热泪还是他也留下了思家的情,我的心脏一阵一阵的疼。我突然想到我的母亲,一个比较暴躁的女人,总是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做着最柔情的事,我的爸爸,总是沉默寡言,不愿多表达一分的感情,却总是默默给予我们最好的物质生活。而我的奶奶,再也不会唠叨了。
我没有去询问照片中的人物关系,但那一定是家人,就好像我,爸爸妈妈弟弟在我心中都是一样的至亲。我与这一路的同行者虽然都是各不相识,甚至连交流的语言也有所差距,但是我们在一辆车上相识,共度了32个小时,共赏了两个夜晚的月亮,都深藏了思家的情绪,此时此刻不似一家人又胜似一家人,他们帮我掂起沉重的行李箱放到行李架上,他们将手中的美食分享给我,他们还会跟我聊聊天。
“前方到站桐梓,请有需要下站的旅客提前做好准备”,广播响起的同时,列车员也温馨的提示着,我这才从睡梦中醒来,不急不慢的伸了个懒腰。我将小桌板收了起来,弯下腰拔下手机充电器放入手提包里,便跟在一群急切归家的人们身后,然后推着行礼箱下了列车。与我擦肩而过的是一群同样渴望归家的游子,原来聚散总有时,你渴望回归的家也是别人不能团圆的牵绊。我并没有奔向拥挤的人潮中,而是站在身后,看着他们迫切的脚步,我想他们也是别人魂牵梦萦思恋的人。出战口站了好多人,每个人都在不停地向里面瞻望,时不时看下手中的手机,还有一个抱着鲜花的男孩子,他站的笔直,甚至还有些许不经意的紧张,这注定是双向奔赴的亲情、友情、爱情。我将手机各种二维码打开确认通行后,便推着行礼箱在广场漫步,打量着周围熟悉却又陌生的一切。以前的小平房如今成为了回不去的记忆,高楼大厦在阳光的照射下是那么耀眼。旁边不远便是我的母校,也扩建了面积,年少时我们在那条上学的路上争吵、玩闹、踢石子,嗑瓜子;长长的刘海、乌黑的秀发、稚嫩的脸庞、还有那一身最美的校服。
远方是我们必不可少的追寻,而家乡是我们始终的牵挂,不管回家的距离有多远,也一定要“常回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