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镇情结
文：薄海岚
（一）
暑假里，闺女高考已毕，就想带孩子远行。确定旅行的线路费了点纠结，因为这些年来做陪读妈妈，假期里大多都在孩子的补习班的路上来往，苟苟且且这么多年，未曾有过远方，而梦里的远方却有那么多，不知应该先圆哪一个。
确定江南之行，是因为这个线路中的“乌镇”两个字，看到这两个字就觉得如梦如幻，心驰神往。乌镇，是我没来由的梦中之梦。
因为木心，因为茅盾，因为《似水年华》里的镜头，江南水乡古镇——乌镇，大概在所有人的梦里都氤氲着一种雾气蒙蒙的文艺气息。像我这种伪文艺的老妇女，也是对它心有千千结，那是埋藏了多年的乌镇情结。
（二）
抵达乌镇是在下江南的第三天。其间走马观花地游了南京、西湖等名胜景点，心内泛起的大多是悠悠怀古情，说起风景感触不深，甚至有时候会有种不过如此的感觉。
下了带有空调的大巴，乌镇的当天烈日当空，空气里炙烤的气息便猝不及防地扑来。可是入口处的黑色的两个字:“乌镇”，即使在黑黑的墙上也很醒目，无端地就使我心生爽意。
游客如织，等待门票的时间有些漫长，只好用冰淇淋来慰藉一下孩子们于炎热中所滋生的烦躁。
入得东栅景区门内，便是悠长的小巷。导游对着地图在讲解此行路线，我的心却随目光被路侧古旧的建筑吸住，就那么一道古老的墙，就那么白墙黛瓦的模样，精精巧巧的木格窗，就那么地令我心生神往。似乎这就是梦里的模样。
导游规划好了此行路线，大家都说明白，我却走了神，便机械地随他前行。拐进一道幽深的竹林，青翠中顿觉清爽。耳边传来导游对乌镇名字由来的讲解。千年之前那个身披盔甲、脚踏青驹高马，奋勇杀敌的乌将军，似乎就在眼前。
每个地方都有它的曾经和历史，每个人都会有那么一刻，恍然回到了前生。
乌镇，是一个适合怀旧的地方。
（三）
曲径通幽处，转身便看到了水。于青石巷口，于磨得亮滑的石阶下，不是想象里清亮的感觉（也许那是前生的模样），而是渗着揉碎的浮藻的样子，沉淀着历史的沧桑。水，就那么静止的了，如同我一颗沉醉的心，任乌篷小船的浆声慢慢悠悠地荡漾在柔波之间。
水上，小巧精致的楼阁亭台是枕水静默的感觉，似乎就那么千年地睡着，在软软的吴音里醉着。心，就那么无端地沉浸着似曾相识的感觉，似乎这就是梦里的前生。
是的，是它了！梦里的水乡！
“青砖黛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是了，来到乌镇，这才感觉到梦里江南的味道。我已经走进我梦里的江南了！
乌镇没有半点繁杂的色彩，白粉的墙，青石黛瓦，乌蓬的小船，是一幅静静的水墨画的感觉，于是不由心生感叹：“怪不得叫做乌镇！”
于狭窄的曲径回廊之间迂回前行，看两边层楼叠院、高脊飞檐，完全感觉不到身边拥挤的人群，一个人在青石巷里迷离。一石一木、一砖一瓦在工匠人的手里都是那么别致。
看那建筑群落，造型如此丰富却又那么浑然一体，结构如此严谨，雕镂如此精湛却又自然得体。流水小桥、石狮木雕，都是那么精巧典雅，于古朴中显出富丽。
这就是我梦里的江南，却是我梦里想象不到的别致与细腻。
古镇墨染中，如梦如幻的感觉。抬头看那直指云天的香樟树，我突然地看到了前生里一个江南姑娘的成长。
就那么浑然不觉地前行着，目光与双腿随心所欲地行走着，竟然迷迷糊糊来到了茅盾故居。这个古老的桐乡，蚕丝鱼米里，也滋养着坚韧，梦里水乡里，出生了现实主义文学的先驱。
在茅盾故居与茅盾书馆里流连，那些书本带给我一份怀旧，应该都是年轻时读过的书本，记忆里感觉有些模糊，却又有些沉睡的东西被霎时唤醒，渐渐清晰。
忽然手机响起，是闺女焦急责备的声音：“为什么不好好跟着导游，一个人离开了队伍？”原来我没有跟随导游，竟然一个人不管不顾地迷迷糊糊走丢了。只好听从闺女，把茅盾故居作为停留地，等着他们随导游前来会合。
回到现实来，忽然想起自己，好像特别容易走神，不好意思告诉孩子，之所以这样学业无成，就是因为当年课堂上也经常这样走神，特别容易在自己的世界里梦游。年少的时候会梦游未来世界，渐老，又常常会有梦回大唐的怀旧。好像一直就这样在自己的世界里与现实游离。
想起临行，有个人嘱咐闺女:“出门好好帮着妈妈看好行李！”惹得闺女一路叽咕:“妈妈，爸爸重视的是行李啊！那我们留在江南把行李快递寄回去吧！”
很多时候，我是那个最不受信任的人，虽然一直不屑于他的低视，但不得不承认，我到底有多愚，他总能一眼就能看到底。此时，感觉千里之外那双严厉的目光仍能穿透脊梁。果然，我不如闺女的稳妥。
在乌镇，我就这样弄丢了自己。好在还是被找到，拉回现实。
临行，盘点行李，还好，丢了两把太阳伞，捡回了自己。
可是，心，留在了梦里的乌镇。
回程的路上。心竟然一直在澎湃中。不见的时候遗憾，见到了，竟然有更多的遗憾：没有在这邻水的楼阁上领略乌镇梦幻夜色，没有在这幽深的巷子里走得更远，没有看到木心故居，没有领略木心纪念馆。
疾驰的大巴上。心里回响着木心的《从前慢》：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
人家就懂了……
也许，乌镇就是从前的旧时光，这就是前生的乌镇感觉。
（四）
夜里竟然无眠，回翻乌镇照片，把心内的波澜做成美篇：
《在乌镇，我丢失了自己》
终于见到了你——
乌镇
那早已经浓笔重墨
在心里书写了无数次的
这两个字
只一个名字
就会让我独自沉迷
为什么乍一相见
我就心跳得不能呼吸？
为什么初次见到
我却感觉已经相识了一辈子？
为什么今生里未曾有过相遇
你却常常萦回在梦里？
为什么看到了神往中的你
心里却生出了莫名的忧伤
却是无语倾诉？
是你了
真的是你
是梦里的那个你——
粉墙黛瓦
明暗交织
是你了
是梦里的那个你
青青的石板小路
临水而居的小木楼
幽雅的院落
静立的木梯
是你了
那轻巧的乌篷船
划响着
欢快的桨声
让轻溅的水花
在梦里舒缓
幽深的小巷子
不堪人群的拥堵
我的耳边却再也听不到
任何的嘈杂喧哗
因为在这里
我丢失了自己
这水乡的石板路上
有我前生的气息
似曾相识
却又如梦迷离
就这样
在如流的人群里
我丢失了自己
我迷失在了
自己的前生前世
……
（五）
对一个遥远的地方心生乡愁，也许这便是前世的感觉。
忽然想起三毛，她内心里认定撒哈拉沙漠，那是她前世的乡愁。为了这份慰藉，她愿意把自己交付那一片荒凉的土地，从此无惧世间尘沙。她说：“我只看了一遍，我不能解释的，属于前世回忆似的乡愁，就莫名其妙，毫无保留地交给了那一片陌生的大地。”
就在这一刻，我理解了那个传奇般洒脱自由的女人对一块土地的感觉。也许，每个人都有梦里的地方，那是前生的乡愁；也许，像我这样一个总是在现实中游离的人，就适合把那颗过分柔软的心，安放在江南的水乡的柔情里；也许，就是这梦里的水乡，从前生的记忆滋润到了我的今生里。
乌镇，就这样无端地让我找到了前生的感觉，沉迷中丢失了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