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里是「我的前半生」

少女时代看过无数亦舒作品,「我的前半生」是比较独特的一本。 没有什么鸡血励志成功学,只有人生惨淡的真相。多年全职主妇的优越生活让子君迟钝麻木,后知后觉。全世界都知道丈夫史涓生出轨,与过气女明星辜玲玲出双入对已一年之久。多年前,在 KTV 听到别人唱「连分手也是让我最后得到消息」的时候我忍不住不厚道地想:笨成这样,也是活该。这句子形容当时的子君,真是再合适不过。

子君经历了震惊、不解、试图挽回、挣扎、彷徨后,决定同意离婚,在好友唐晶帮助下找到一份工作,慢慢适应了写字楼生活,并培养了许多工作之余的爱好;其中一个是陶艺,在艺术家张允信的引导下激发了天赋,慢慢发展为事业。

个人生活方面,子君失意潦倒中的不放弃,让她的个性变得平和通透,十分吸引。最后遇到了意中人翟先生,再次结婚,「我的前半生」就止于此。

小说最后,亦舒写道:我朝自己微笑,伸一伸酸软的腰,欣赏一下左手无名指上的白金结婚环,简直不能相信的好运气,如此理想地便结束了我的前半生生涯。至于我的后半生……谁会有兴趣呢,每个老太太的生涯都几乎一模一样。

亦舒喜欢鲁迅的「伤逝」,所以主角的姓名也和「伤逝」里一模一样:「伤逝」里的子君,被涓生抛弃后无法回归家庭,也无法进入社会,最终病饿而死。在鲁迅看来,女性只有真正参与社会生活,不把婚姻当成唯一的职业,才有可能真正获得解放和自由。

亦舒笔下的子君,被赋予了不同的命运,在遇到危机的时候独自挣扎,重新找回了自我,获得了身心的自由。

第一次看这本书的时候还年少轻狂,完全体会不到失意人的沧桑苦闷,「为赋新词强说愁」但也喜欢,并对很多句子倒背如流。今天再看,也是字字珠玑,通透玲珑。比方:回到公寓怔怔的,尝到做艺术家的痛苦:绞尽脑汁来找生活,制作成品之后还得沿门兜售,吃不消。 忽然之间觉得写字间也有它的好处:上司叫我站着死,干脆就不敢坐着生,一切都有个明确的指示,不会做就问人,或是设法赖人,或是求人。

又比方:「请他们吃?他们不配。」

子群噘嘴,「人谁没有高低起落,就咱们一家特别势利。」

我沉默一会儿,「也许我在得意的时候颇有小人踌躇满志之态,得罪人。」

「姐,你怎么把一切事都揽上身?」她有点不忍道。

「哎,我特别喜欢别出心裁,独树一帜,我不姓赖,凡事都是我自己学艺不精;老公跑掉,我学艺不精,与人无尤;家人瞧不起我,亦是我学艺不精,不讨人喜欢。」

没有怨天尤人,没有怨怼愤恨,一切都是我学艺不精,想得多明白,看得多清楚。本书初稿出版于一九八二年,三十五年后的今天,看起来没有半点落伍过时。喜欢亦舒最重要的原因是,一枝生花妙笔,犀利客观,她笔下的女性无不是独立磊落,自爱自强。

反观 2017 年改编于原著的同名电视剧,其价值观简直不敢恭维,落伍得不惨不忍睹。

首先我得承认盛夏夜闷热,没有睡好,早上起来更是手欠,是我的错,好奇心作怪,添堵了能怪别人吗?

其次我还是理解不了,据说版权购买于2011年,经过漫长的准备,就呈现成这样:

1

西医史涓生被改成了职场精英陈俊生,我猜这个职场跟唐晶以及唐晶男友也是「世界真小我们又相遇了」吧。外遇对象过气明星辜玲玲被改成了下属凌玲;一向扮演伶牙利齿小女人的吴越这次演起了忍气吞声的单亲妈妈;过气归过气,原著中辜玲玲也是很有办法的:「化起妆来在台上看还是不错的。」唐晶说,「许多人佩服她的演技。」前夫也曾是「鼎鼎大名的编剧, 一个剧本值好几万。」—一九八零年代的物价。

2

原著中,独立女性唐晶被改编成在男友帮助下,成为了职场精英;就这一点,高下立断。

老干部靳东人见人爱,形象气质极有说服力,但这个人设,难道不是狗血剧情+男权主义的必然产物吗:女人不靠男人是无法上位的,区别只在于是干爹扶上去的、还是正牌男友扶上去的。

原著中,唐晶男友叫莫家谦,职业未提及,更没有与子君相爱的狗血设置。天下之大,男人就只能从身边人的身边去选吗?

哪个精明能干的职业女性非要在同事、同行业里挑男友?挑完以后还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挤在同一行业甚至同一机构,非要发生点儿诡异的情节不可。说狗血,不过分吧。

子君被丈夫下属抢走了老公,就非得靠好友男人帮助吗?当然,挑的这个演员演这个剧情,倒是十分合情合理的。生活中与剧情中都如假包换的狗血,高度一致。

对演员袁泉,我没有意见,但她不是我心目中的唐晶,完完全全不是。

3

原著中十分重要的张允信竟被改编掉了,典型的「中国式设计」:世界很小,所有的剧情都以唐晶男友贺涵的公司为中心,连陈俊生和外遇对象也在这家公司上班。

唐晶与贺涵发生嫌隙,竟然马上开始与贺涵抢夺客户…很多这样的设置,这不是亦舒小说,这就是一个九流的典型中国式的狗血剧啊。

4

最最重要的一点:原著中子君只是因为多年婚姻生活,迟钝无趣,但她并不是一个十三点以及重度脑残。

她和唐晶是大学同学,同样受过高等教育,「所以她能胜任写字楼的工作」品味良好,「所以后面激发了艺术天赋」。电视剧中的子君,那个对孩子问「什么是角膜」回答「就是脚上面膜」的子君,我能说什么?

我只能说,谁娶了这样的一个老婆,有外遇对象、要求分手怎么可能在十五年的婚姻之后呢?难道不应是同一年甚至同一个月吗?所以这个剧和亦舒还有什么关系?所以叫「我的前半生」还有什么意义?叫这个名字无非是想吸引亦舒读者,但又把原著改得面目全非,所以到底要不要这么骑墙呢?目标市场到底是谁呢是谁呢是谁呢?所以不如,我们把电视剧改成这个名字吧:

震惊!霸道总裁爱上我,被前夫抛弃、沦为卖鞋大妈的她竟俘获了闺蜜的精英男友成功上位。

看,十万加的标题哦〜  被伤害了的读者建议看看原著洗洗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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