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关于烤盐的瞳话

我要说的小瞳呢。是一个活泼可爱聪明善良的女孩子。正因为她又活泼又可爱又聪明又善良，所以大家都很喜欢她，她也就结识了很多很多的朋友。小瞳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一家三口相处愉快，可是她不想成天呆在家里，她喜欢四处游历。每当在游历的时候见到形形色色有趣的人，各种各样热闹的事，好奇心就会像两只大手一样紧紧抓住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小瞳一定会这么发问的。毕竟她不想错过眼前发生的任何事情。

有一天。小瞳和平时一样四处周游，心里想着舞蹈的气味、小猴子的日常生活以及欢乐究竟是世间的哪种水果（油桃毛桃或者猕猴桃？）。她当然想不明白这些，不过想着想着也就自然忘掉了。她仔细清点着蓝天上里半悬着白云的数目，正在思考应该把缓缓飘浮即将聚拢的好大一块团状的云记作是一朵还是两朵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然身处一片海滩。

她之前从来没有来过海滩，无论是海滩的景色还是海滩上的人们都令她感到兴奋。海滩上的人真多，这么多人都在这里干什么呢，她带着没有消退的热情劲儿询问一位路人：“你好哇请问这是哪里？”

路人说：“这里是自习海滩，剩下的六十几天时间里，大家都会聚集在这里烤盐。”

小瞳听到烤盐两个字，便开始酝酿口水，觉得自己好像也跟着饥肠辘辘起来。

于是她说：“啊啊原来是要烤盐呀，我也要烤盐，我最喜欢烤盐了。烤盐是什么。”

“…烤盐是我们这里的风俗习惯。每年年关将近的时候，就要举行盛大的欢庆仪式，具体说就是进行一场比试，比试出谁能在海边烤出最好的盐。”

“噢噢虽然不是特别明白的样子，不过还是谢谢你啦。”小瞳沉思半晌，“决定了，今年我也要烤盐。”

“…这个你刚才已经说过一遍了。好吧。那么你就去海滩上找一个空位置占座。记得要抓紧时间哦。好了我得去上烤盐课程了，小姑娘再见。”路人骑着古老的永久牌黑色自行车叮铃咣啷地消失在马路对面的校园里。

“再见了。”小瞳说。其实她还有很多想问的事情。比如说占座是什么，为什么要占座等等，但是路人离开得十分匆忙，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吧。她走下沙滩，沙滩密密麻麻挤满了人，金黄金黄的海风把他们吹得好像田野里随风招展的麦子，空地已经所剩无几了，地上到处划着线、写着字、插着小标牌，严正宣告某片领域的归属权。她找了个离海面最近，同时还没有撑起太阳伞的地方，学着其他人的样子用小树枝在沙土上划出正正方方的四条道道来，表明她小瞳也要在此驻扎了。

说来也巧。刚刚驻扎下来，小瞳的电话铃声就响了。是爸爸。不知为何，爸爸也得知了她决定烤盐的消息，爸爸在电话里说：“要烤出最好的盐，非得勤勉踏实刻苦努力不可，爸爸支持你。”

“可是爸爸。”小瞳掰着指头，“勤勉、踏实、刻苦、努力不是一个意思么，为什么要说四遍呀？”

“你看这不是因为爸爸是搞文学的嘛。”

“可是爸爸。”小瞳说，“难道你们文学老师没有教过同义反复要删除的原则…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爸爸“嘟”地一声挂掉了电话。

真奇怪。小瞳心想，勤勉踏实刻苦努力，说得容易，我都还不知道盐要怎么烤呢，多少给点实质性的建议吧。她一边坐在明媚得有些刺眼的阳光下观海潮，一边冥思苦想着怎么烤盐，说是在想其实也没有个头绪，只是做出在思考的样子以便让自己好受些，与此同时配合周围的人制造出紧张肃杀的气氛罢了。至于为什么要配合气氛，她也不知道。说来奇怪，一坐在这里，就难免觉得紧张肃杀，黄金沙滩蔚蓝海岸明明应该是风物怡人的呀。

下一轮涨潮中，一名轻微发福的中年男子被腰部日益漫漶流淌的游泳圈托着飘浮起来，即使是这样，也可以看出他年轻时代曾经一度精壮过。他眼睛眯缝着，正在和小瞳打招呼：“小瞳。小瞳。”

“你是谁啊死变态。”

“怎么说话呢。我是你江爷爷啊。”

“噢！原来是江爷爷啊。江爷爷…”

“是谁啊。”

“我警告你不要抢我台词。”

“你少来这套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小姑娘家的越来越不听话了。对我客气点，我是来帮助你的。”

“不然您唱一句吧。我看您说得好听还是唱得好听。”

“…你不是要烤盐吗。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没想到你看起来一副死变态的样子其实…”

“对吧。我就说我是好人了。”

“其实是貌似好人的死变态！诶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为什么如此轻而易举地就把死变态的问题绕过去了啊...”

“难道说你想继续探究关于死变态的问题吗死变态？”

嬉笑怒骂归嬉笑怒骂。小瞳的目光却从来没有离开过死变态，啊不如说是江爷爷，手里的铁丝网。网子四周稀疏中间密集，最中间干脆就是铁板一块，其上有一行阳文不怎么显眼地凸起，不过小瞳还是凭借着自己双眼1.0的视力看到它：http://yz.chsi.com.cn。

“那块和你发型长得差不多的铁丝网到底是什么啊。”

“…这个是盐召网。盐召是简称，意思是召唤盐分。每个烤盐的孩子都得有一个的。我们现在要把它安装起来。”江爷爷的腰间系着一根麻绳，他吃力地向岸上行走，海面出现一艘渔船，这使得他好像名画《伏尔加河上的纤夫》里的纤夫，但他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又像是《骆驼祥子》里的骆驼。江爷爷在他渔船的船舱里取了几根钓竿，三根一组，用钓线把它们绑成牢固的三角形，初步形成一个架子的形状。小瞳想协助爷爷把盐召网支在架子上，可是爷爷痛苦地大叫起来“不要揪我的头发”，她只好继续旁观。只见爷爷又朝一只似乎比地球的年龄还要苍老的海龟借用了它的背壳，翻过来像个盆儿似的放在盐召网下面。失去了负重的海龟立马变成透明的水母滴溜溜地流淌进海水中，好似融化般载浮载沉地消失了。此时江爷爷打造的架子已经颇具规模，有点像是海滩烧烤使用的烧烤架，想到海滩烧烤的情形小瞳忍不住拍手大笑：“太棒了太棒了。但我们要怎么生火呢？”

只见江爷爷又从渔船里提出一个花布包，里面有两本书，分别是《大纲配套1600题》和《命题人1000题》。江爷爷说，这就是我们的燃料，使用的时候只需要像这样。他说着撕下一张习题纸点燃放进海龟的背壳里，炊烟很快四散开去。“烧完这两千六百题，你一定能烤出最棒的盐来。”江爷爷的人影消失在炊烟里，只留下这么一句。

烧烤架也有了火也有了。小瞳高兴得从一颗油桃变成了一颗毛桃，在即将变成一颗猕猴桃之际，问题出现了：现在我应该烤些什么好呢？穿着比基尼在浅海处仰泳的赵阿姨打断了她的思考：“小瞳。小瞳。”

“你好。你好。”

“听说小瞳要烤盐。你赵阿姨今天来看看你。”

“噢！原来是赵阿姨啊，赵阿姨…”

“是谁啊。”

“哈哈哈。你们怎么都抢我台词。”

“小瞳的冷笑话地狱早就人尽皆知了。我这次是给你带了重要的东西。”赵阿姨从被比基尼约束的事业线中取出卷成圆筒状的黄皮书《历年烤盐真题解析及复习思路2005-2015（经典试卷版）》，由于经典试卷版是分散装订的，所以在抽出来的时候稀里哗啦散落一地。小瞳注意到赵阿姨的事业线正迅速地通货紧缩，可能是经济危机的缘故吧，个人事业也紧跟着不景气了。事业萧条的赵阿姨告诉小瞳，这些东西叫做真题解析，全称是真题解析丸。所谓“丸”呢，也就是船。

“你看就像这样。”赵阿姨说着撕下一张试卷折成单桅帆船，又撕下一张叠成双桅帆船，把它们放在海里让它们随风飘远，“像这样的小船共计有十条，你要按照年份放它们出海，因为是用纸折成的，所以会吸收丰富的蕴含深海盐分的海水，对照答案，你可以将盐分解析出来。析完这十套试卷，你一定能烤出最棒的盐来。务必记得反复使用析出真题的最大价值哦！”

真是好长的一段话哟，就像赵阿姨不慎滑落的比基尼肩带一样长。至于赵阿姨是什么时候又是怎样消失的，小瞳也不知道，只剩下浅绿色的比基尼和金黄的沙滩相映成趣。她握紧手中的真题解析丸，觉得烤盐事业有了更大的希望。不过在等待小船出海归来前，又应该做些什么才好呢？

下一个出现的是云姐姐。小瞳都已经预料到还会有人出现了。云姐姐伴随着一阵太阳雨从天而降，带给小瞳一部绿色的书籍：《311教育综合》。云姐姐说这是专业烤盐必备的菜谱，上面综合了三百一十一道名菜的做法，只要掌握了它们，你一定能烤出最棒的盐来。云姐姐又说，如果得到“参考书目”的话那样就会更有把握。参考书目又是什么呢。云姐姐没有来得及告诉小瞳，她匆匆忙忙搭乘风的列车飞走了。

风的列车。顾名思义，它的车厢是由风组成的，驾驶员是风，乘客也是风。云姐姐一溜烟儿钻进风的列车，它便呜呜鸣笛，然后轰隆轰隆，从近海向远海驶去，浪花涨了又落，发出呼呼的声响。

小瞳朝列车行进的方向挥手作别。夕阳西下，天色将晚，红扑扑脸蛋的水面与红扑扑脸蛋的小瞳相映成趣。小瞳在阳光底下晒了一天，并不觉得很累，但是当越发强劲的晚风吹拂她的后背，觉得似乎要被一股力量托住，身体不知不觉放松下来，疲倦也随之而至了。

傍晚时分马老师的铁蹄踏着已然冷却的沙滩稀里哗啦叽里呱啦地御风而来。马老师是一位梦想成为独角兽的白龙马，据说独角兽是欧罗巴那边的动物，所以它最近正发奋学习一种古老的盎格鲁撒克逊咒语。嘴里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玩意儿，一刻不停。马老师给小瞳带来了记载着这种咒语的羊皮书，开头几句是 ：“Dear editor, Many collage student have no concept of thrift in their mind……”

只要在烤盐的时候念诵这样的咒语就可以烤出最棒的盐来。马老师也像其他人那样告诉她。

小瞳想起刚才云姐姐提到的“参考书目”。马老师说。你听错了，不是什么参考书目，而是参考树木。说着它将小瞳驮在背后，把她载到一棵树下。这棵大树有四层楼高，电梯上下通行。马老师告诉小瞳，这棵树的名字叫做“图树馆”，里面有着数不胜数的参考树木。树木上结了五颜六色的果子，不过在夜色下它们都是黑乎乎的，捏在手上光滑圆润汁水饱满的样子。小瞳还想再多摘几颗，马老师阻止了她，因为每个人只能拿走两颗。

他们回到沙滩。沙滩上摆满了一盆盆的篝火，篝火上架着盐召网。烤盐人到了夜晚也不能停止工作。好在她的海龟壳并没有熄灭，《大纲配套1600题》实在太厚了，烧也烧不完，这让小瞳感到安心。借着火光，她细细端详手里捧着的两个果子，它们的表皮呈现出乌油油的黑紫色，好像在暗示其中蕴含着丰沛的营养和智慧。马老师说，这两颗果子学名叫做“圆李”，也就是圆圆的李子。一颗是教育学圆李，另一颗是心理学圆李。那是什么意思呢。小瞳问。你还小现在没必要知道，教育学心理学不过是它们的名字。马老师说。

马老师把名为《烤盐英语高分写作》的咒语书交给小瞳。嘱咐小瞳要达到默念成诵滚瓜烂熟脱口而出的地步，然后踩过满地星辉，回头朝着图树馆的方向奔去。

蹲在海龟壳前的小瞳百无聊赖地往其中添加新的燃料。两千六百道题目真是太多了，有马原，有毛中特，还有思修，红色封面的《大纲配套》和黄色封面的《命题人》烧出红色和黄色的光芒。它们如风中劲草般摇晃着，时而错落时而混杂，不禁使她想到西红柿炒蛋。

平常到了这时候，她早就吃完半碗香喷喷热腾腾的西红柿炒蛋赖在沙发上像个毛绒玩具似的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看电视了。可是现在...现在却像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微弱的火光里拥抱着想象取暖。她紧紧攥着手里的两颗圆李，期待着又一个新角色的出现。

从海龟产卵的小洞里钻出的是何半仙。何半仙是马老师的洋文老师，有个洋文名字叫做Keven。他喜欢神神叨叨地念一些口诀，比如说“切分切分切分”。这次也不例外，他说着就把小瞳手上的圆李夺过来，大卸八块，真的是整整齐齐切成了八等份，不愧半仙之名。他送给小瞳《长难句解析》，说是在如果烤盐中遇到的食材比较大块，就要记得切分切分切分，问题就迎刃而解。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想表达什么不过还是谢谢吧。小瞳想。

何半仙走后。小瞳将圆李放入盐召网，把剩下的两千题一股脑扔在海龟壳中，让篝火烧得更旺些。剖成几瓣的饱满圆李在铁网的灼烫下发出低沉的嘶嘶闷响，旋即转高，改作吱吱声，接着是噼噼啪啪声。这说明表皮已经被烤得又酥又脆了，月光下幽幽地泛着蓝紫色的暗光，像一只精致而易碎的瓷碗，果肉在碗中渐渐变得浓郁变得粘稠散发出早春雨霁润无声的气息，万物复苏了。她从小书包里找出红蓝两色的墨水笔（这是爸爸给买的）想要把化不开的浆汁搅拌几下，却一不留神给高温烫破了墨囊。好在墨囊里溢出的不是墨汁而是果酱，红色的是草莓果酱，蓝色的是蓝莓果酱。这真是太幸运了，不过我好像忘了什么。她想，忘了就忘了吧；她又想，甜点都在舌尖翩翩起舞啦。

真题解析丸载满海盐在夜色温柔中返航，停泊在海浪偷吻沙滩的犯罪现场。噢。是盐啊。我好像是要烤盐来着。小瞳舔了舔快要凝结在嘴角边的浆汁。不过。既然甜点这么好吃，我又何苦特意去烤什么盐呢？下次我们烤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