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在老家跟着爷爷奶奶长大,村子里每每有老人过世,都会办白事,烧纸人纸马纸大车。
老家的习俗,人过世后,会请白事纸活师傅扎纸人纸马,在出殡那天和灵柩一起抬到村口的小路上,点火烧掉。村里人习俗,这些纸人纸马会陪着逝者的亡灵一起上路,好让故人在那边不寂寞孤单。
那时小孩子们不明事理,总盼着死了人可以去看烧纸人。小儿孩子们淘气,也不知道害怕和敬畏,一路疯着跑着跟着出殡的队伍,亲属们泣不成声,不懂事的娃们三五成群,嘻嘻哈哈,等着最后那一把催命的火把。
仪式完毕,瓦罐一摔,孝子啼哭,一把火就扔向纸人,冲天的火焰带走了一切,秫秸杆扎成的纸人在烈焰里发出噼噼吧吧的声响,像是呻吟,哀嚎。戏剧性的场景是,一边亲属们哭做一团,一边孩子们欢呼雀跃,不停的向火堆中投掷石块。这大抵都是为了送别的,一个是含泪的,一个是含笑的吧。
我向来胆小,每次村里有白事,都会躲得远远地。听到奶奶讲起扎纸人的师傅,都会觉得他好阴森可怕的样子。禁不住把头塞进被窝里。路过纸活铺子,偷偷瞟一眼里面的小纸人,个子跟我一般高,眼睛大大的,但无神,看一眼就觉得脊梁发冷,感觉它的眼睛好深邃,像是通向另一个黑暗的世界………
奶奶说,老辈子扎纸活的师傅都没有孩子,因为这一行折寿,总是烧纸孩子,会把子孙命根子烧掉的,所以纸活师傅大多孤独终老。听到这里,更觉得头皮发麻。但每到寂静的夜里,脑子里还是会瞎想:那些纸孩子,被火烧掉,会痛吗?
直到有一天,爷爷离去,跟他打了一辈子架的奶奶哭得死去活来,几近晕厥。头出殡时,奶奶执意让人把她搀到村口的小路上,家里人都很不解。我扶着她一步步走到那里,她颤颤巍巍地伏在纸人的耳边说:“路上走慢点,我老头子腿脚不好,跟不上你们。到了那边多陪他说说话……”听到这里,我已是泣不成声。
仪式完毕,瓦罐一摔,孝子啼哭,一把火就扔向纸人,冲天的火焰带走了一切。同样是少不更事的孩子们在一旁欢呼雀跃,而换作我跪在地上悲痛欲绝。熊熊烈焰中,纸人渐渐坍塌,发出噼噼吧吧的哀嚎,我透过火焰望着它深邃的眼睛,就像当年那偷偷一瞥一样。只是现在,没了恐惧,多了一丝不舍和嘱托。
这世上哪有什么鬼,分明是我们逝去的亲人罢了。
记于2015年中元节
如今已是整整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