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渺盯着程知行手里卷了一半的画,半壁悬崖半隐半露,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仿佛只剩下她,和这幅画。
“为什么?”江渺呢喃,“为什么会有这样特别的画?”
程知行卷画的手顿住。
程子域说道,“爷爷,她叫江渺,这次特意来看您的画的,她很想看看那幅《悬崖》,但是这次没有展出,所以想带她来看看。”
江渺回过神,向程知行鞠了一躬,“程爷爷好。”
程知行的目光落在江渺身上,她今天穿了一件浅橙色的短袖,一条牛仔短裤,脚上是一双白色的凉鞋。
“你好。”程知行显然还挺喜欢江渺,但是还是仔细打量着她,“《悬崖》并不是我的代表作,知名度也不高,我画过的画有那么多,你为什么只想看这个?”
江渺又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画,“我自己也不怎么清楚,但是,每次看到它,总觉得自己是个老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自己好像死过一次一样,好像去过了地狱,却顺着藤蔓又来到了天堂。”
程子域听她这么说,“噗嗤”一声笑出来,“才多大点孩子……”。
没等他说完,程知行就一巴掌轻拍在他胳膊上,“你闭嘴。”
程子域吐了吐舌头,不再吭声。
程知行展开手里这幅《悬崖》,慢慢道,“这幅画,是在三年前,子域的奶奶走了之后画的。”他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那时候子域在西班牙读书,他爸妈从意大利回来给他奶奶办个后事就又回去了,我大病了一场,也不知道病的时候都想了什么,差点就这样跟他奶奶一起走了。”
“直到后来我做了个梦。”
程子域听着,仿佛知道了什么。
“梦里,我跟着她一起走了,但是,她一脚把我从一个悬崖上踹了下来。”
“我一下子就醒了。”程知行叹了口气,“我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她不想我跟着她,从那之后我就清醒了,也再没想不开,就是很想很想她。于是我画了这幅画。”
程知行再次看向江渺,“你说的没错,好像就是死过了一次,醒来却已经是天堂到地狱的距离。”
“可是,这样的感觉,应该是像我这样的丧偶的老头子才能切身知道,连子域都感觉不到,你还小,怎么会看出来这样的情感?”
江渺仔细的想了想,“我要是说,这是直觉,您信吗?”
程知行哈哈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小鬼丫头!”
江渺也笑,“程爷爷,能让我再看看这幅画吗?”
程知行却将画卷了起来,江渺以为他不同意,程子域也刚想说什么,程知行从一旁拿了个木筒将画塞了进去,递给江渺道,“拿回去吧,回去慢慢看。”
木筒被递到江渺手边,她惊呆,犹豫着不敢接下。
程知行老先生笑,又把木筒往前送了送,“拿着吧,画想找到个有缘的人不容易。”
江渺接过画,只觉得幸福来的太突然,她来之前只是抱着能看一看这幅画的想法,没想到现在已经是这幅画的主人了……
程子域也很惊讶,他知道爷爷很少很少送画给人,曾经那么多人千金来求画都被爷爷拒绝了。
“那谢谢程爷爷了。”江渺抱着画,向程知行深深鞠了一躬。
程知行摇摇头,笑,“要是每一幅画都能遇到一个你这样的人,那即使把所有画都送出去我也高兴啊。”
江渺用手指抚摸着木筒略微粗糙的表面,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好了,我们也该出去了,一会儿客人都该着急了。”程子域也伸手,在江渺头上揉了一把,江渺正整个人沉迷于怀里的画,忽然被他摸了下头发,吓的一激灵。
“也是,走吧,我跟你们一起上去。”程知行老先生也点头,拍了拍程子域的后背,“走吧,一会儿你给小同学送回去。”
忽然被提到,江渺乖巧道,“不用麻烦了,我刚才来的时候坐公交很方便的。”
程子域笑,“你就打算抱着这么显眼的东西回去?”
“那倒是。”江渺大约是开心的过了头,傻笑一下,紧紧抱着画。
三个人出了藏画室,坐着电梯回到了一楼的大厅,程知行老先生被一群狂热爱好者围了个水泄不通。
程子域拉着江渺从人群中出来,“你还看不看其它的画了?”
江渺摇头。
“走吧,你去哪儿,我送你。”程子域说。
江渺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才上午十点零几分:“南江一中初中部。”
程子域笑:“初几啊?”
“今天刚上初四。”江渺说着,跟着程子域来到了大门口,他的车停在这里。
一辆崭新的奥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程子域没在国内念过书,从车开动时就一直不停的问着学校的事。江渺坐在副驾驶上,他问一句,江渺就回答一句。
实际上江渺从来就不是个会主动搭话的人。
问答了一路,两人终于到了学校,程子域把车停在门口,说,“送到这里行吗?”
“可以可以,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江渺点头,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程子域叫住她,“你等下。”
江渺回头。
“这是我的名片,你以后要是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找我。”程子域递过来一张卡片。
江渺接过名片,上面用艺术字写着:明悦艺术中心副经理 程子域。
名字下面是他的电话号。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江渺将名片揣进口袋里,下车往学校大门走去。
程子域看着她进了学校的大门,也下了车。
他站在车前,一直到连江渺都影子都看不见了才重新回到车上,倒车开走了。
“唉,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面了。”程子域边开车边自言自语道,“挺有意思的小丫头。”
学校的门卫推开破旧的铁门出来,恰好看见远去的车,大声的咳嗽了两声,歪着头往地上吐了口痰说道,“现在的小孩啊,真是不简单啊。”
化学课刚开始上课没几分钟,江渺爬上三楼,站在了教室门口,从门镜里看到化学老师正在滔滔不绝的讲着什么。
现在抱着这画进去,恐怕简直不能再扎眼了吧。
江渺本来也不怎么喜欢化学,于是放弃了进去的念头,拐了个弯,又下了楼,来到了侧门一楼的食堂。
这会儿不是饭点,食堂里一个人都没有,连打饭的大妈都不在。
江渺随便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上,掏出手机和名片。
江渺的手机是父亲用了一年多之后不要了的,她也没嫌弃,就随口跟父母说了一声,留着自己用了。平时能上网看看小说,查查题,上QQ聊聊天,打个电话什么的。
她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名片,将名片上的电话号保存在了手机里。
万一以后能用到呢,江渺想,先存着吧,反正也没什么坏处。
江渺又打开QQ,翻了翻,也没什么消息。她觉得无聊,看到了手边装画的木筒。
她有些头疼:这幅画她要怎么跟妈妈交代,她是怎么得到的这幅画?父母知道了这幅画会不会觉得它是因为程老先生丧偶而作所以不吉利而不喜欢它?
江渺父母是很墨守成规的人,他们要是知道了江渺逃课去看画展,即使她带回了值钱的画作也会毫不留情的责骂她一顿。
只好藏一藏了。江渺无奈的想:她什么时候能自己决定所有的事?
估计得等她上大学了才行吧。
下课铃突兀的响起来,吓了江渺一跳。
她抱着画,背着空荡荡的书包跑上三楼,正巧碰到同桌陈佳馨进了一旁的女厕所。
江渺尽可能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慢悠悠的走进班里,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江渺所在的班级是全校最好是班级,而且初中入学没有那么严苛,所以不大的教室里容纳了七十五个同学。老师为了让大家有更大的空间,要求学生把书包放在地上。
这为江渺藏画提供了很好的条件。
她刚藏好了画,同桌陈佳馨就回来了。
“江渺?你干嘛去了,怎么才来啊?”
江渺冲她笑笑,“我今天早上头疼,不想起床,就多睡了一会儿。”
“那你现在好了吗?”
“已经没事了,放心。”
下一节是英语课,英语老师今年四十来岁,她的女儿和江渺一个班。
可能也是因为自己家孩子也在班里,她讲课格外认真,还经常占用自习时间过来考单词和短语。
江渺她们都很无奈,但也因为这样,她们班的英语成绩永远都是年组第一。
上课铃响了,江渺今天就带了个本子,她拿出本,知道今天是开学第一天,老师也不会讲什么有用的东西。
“哟,咱班这是又多了两名新同学?”英语老师刚进来,环视了一圈,说道。
来了新同学?
江渺也没仔细看,问同桌道,“佳馨,咱班又新来人了啊?”
“对啊,新来俩,你右前面就有一个。”
江渺抬头,伸长脖子,可惜实现被新同学的同桌挡了个严严实实,什么也没看到。
江渺问,“叫什么啊?”
陈佳馨:“我也不知道呢还,等下午老徐开班会的时候就知道了。”
一节课就四十分钟,很快就放学了,柳宿柔叫住了抱着画正要溜出去的江渺:“渺渺,等我一下。”
江渺只得站住。
“咦,你拿着这是什么啊?”柳宿柔问道。
“今天去看画展,现场会送随机送给一位观众一幅画。”江渺假装无所谓道,“恰好抽到我了。”
“啊?这么好,早知道我也去好了。”柳宿柔表示遗憾,“这一幅画好贵呢吧?”
“还行吧,这是高仿的。”
“高仿的啊,那还是算了。”
江渺松了口气。
“江渺,宿柔,你俩慢点走啊,等等我。”白溪雨赶上来,问江渺道,“你抱着这是什么啊?”
江渺无奈,只好又解释一遍。
三个人相互抱怨了一番假期作业之多,又纷纷说自己这个假期都玩了什么。
可是这个面临着中考的假期,她们实际上都在补课,或者或多或少的努了点力。
这是属于这个时代的友谊,虽然重要,却不是必须。
江渺虽然不喜欢这样,但是依旧不说破。
白溪雨倒是无所谓,她的成绩很好,可以轻松考上本市的重点高中。
但是江渺和柳宿柔,两个人的成绩差不多,说不准有一个能考上重点高中,另一个就考不上。
就算这样,江渺和柳宿柔确确实实是从学前班就是同班同学兼好友,至少在江渺心里,除了家人,最重要的人就是柳宿柔了。
她们三个家住在三个不同的方向,唠到学校门口,就散开了。
江渺和柳宿柔的父母都是陪读,离学校只有五分钟的路程。
江渺很快到了家,掏出钥匙开门。
姥姥正在厨房里做饭。
“姥,我回来啦!”江渺将半个身子伸进门,把画留在了门外,生怕画被发现。
“饭马上就好了,”江渺姥姥都没来得及出厨房,“你先自己玩会。”
“好嘞。”江渺进来,掩护着画进了自己的房间。
藏哪儿呢?
江渺到处看了一圈,最后把木筒放在了书架后面。
这是她自己的书架,很少会有人来乱翻。
江渺放下书包掏出书假装开始要写作业,实际上,思想已经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
今天真的好累,虽然也没干什么,她转身,将身后书架上摆的乱七八糟的暑假作业拿过来,准备明天带到学校去。
作业在江渺妈妈的督促下,早就已经完成了。
电话就在这时忽然响起。
江渺看见屏幕上显示的电话号,秒速接起电话,“宿柔,怎么啦?”
“怎么办啊江渺,”柳宿柔很闹心的说道,“我作业肯定是做不完了,老徐说明天谁不交就给谁家长打电话。”
江渺伸出一根手指头缠着电话线玩,“没事,你下午带过来一起补呗,肯定能补完。”
电话那头明显被安慰了,又说了几句之后就挂了电话。
江渺已经习惯了,柳宿柔家里管的没有自己家这么严,她的假期作业每次都是江渺帮着一起写完的。
反正练习册后面都有答案,补起来非常快。
江渺正神游着,厨房门一下子开了,抽油烟机轰轰作响,伴随着江渺姥姥带着浓重江苏味道的声音,“渺渺啊,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