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四月的清晨，阳光带着微露，泼洒在小米的阳台上，小妮子揉揉惺忪睡眼，开始了快乐的一天。起床、洗漱、打扫地面、擦拭机位、开窗通风，不到一小时，网吧被收拾的干净明亮，令人惬意。时候尚早，搬把椅子坐在门口看会儿书或者发发呆，是再好不过的。小米眯着眼，望着还未喧闹起来的大街浮想联翩，脑子里不知装着多少二十岁的呆和傻。
这是县城的一个小网吧，十几台机器，虽然位置比较偏远，却拥有一批老顾客，就是附近化工厂的职工们，还有那么一批外地人，好像是在化工厂安装设备的，总在晚上7点左右到来。这伙外地人，年纪和小米相仿，每次都是连说带笑的一拥而入，说着听不太懂的家乡话，只要他们一来，小米就要忙活一阵子，几个人同时登记、开机，落座后便是红警、CS一晚上的厮杀。
不知从哪天起，有些变化了，其中的一个男孩，每天只上一个小时网，下机后便坐在休息区沙发上等待其他伙伴，一等就是两三个小时，也会主动和小米聊聊天。当然，不管是为了节省开销还是想和小米聊天，这两点意图都不令人讨厌。一来二去，两人便熟络起来，聊的话题越来越多，似乎很有共同语言。小米忙起来时，他就静静的坐在那里，不知是等同伴还是等小米，只是很耐心地等。这是一个沉静的男孩，明眸里漾动着一丝温柔，对人总是彬彬有礼的。他叫谢胜佳，来自同样是河北的深泽县，小米没出过远门，只知道这个县离石家庄不远。
二
有一天，小米的QQ上出现了一个陌生人的好友请求，她一般不加陌生人，便拒绝了。谁知小喇叭又一次闪动，还是那个人，上面附言“我们认识”，小米追问：你是谁？那人便交待，自己就在这个网吧里。小米立刻环视网吧一周，突然与谢胜佳目光相撞，他狡黠一笑，小米才敢确定，这个陌生人就是他！原来，他想和小米交朋友又不好意思开口索要QQ号，趁结帐时在小米的机器上偷瞄到的。从此以后，谢胜佳每天一小时的在线，也都一分不剩的献给了小米。俩人有说不完的话题，谈理想聊生活，谢胜佳还经常讲一些他去各地做工程的所见所闻，不知不觉地打开了小米向往外面世界的天窗。
一个夏夜，谢胜佳在QQ上突然向小米说：我喜欢你。小米点开消息，好似屏幕里冲出一万只小鹿直撞胸口，心跳加速，面红耳赤，这还是她第一次收到男孩的表白呢，又惊喜又害怕。年轻的躁动和胆量是挡不住的，“做我女朋友好吗？”谢胜佳又步步逼近，小米更加不知所措，她感觉满屋子人都在盯着她，脸上火辣辣的烫。还好主机这里有隔断，小米的囧态不会被人轻易发现，她小心地抬起头，看到人们都沉浸在自己的网络世界里，老板也没来监督，才怯怯地敲下键盘：“让我想想。”那边淡淡地说了句：“好吧。”紧张的空气终于松弛下来，小米深深的舒了一口。一小时以后，谢胜佳来结帐，两人默契地退卡付款，又尴尬的相视一笑，这次他没有等同伴，而是一个人落寞的走了。
深夜，网吧关了门，收拾妥当，小米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谢胜佳的表白一直在她耳边回荡，对于他，她并不讨厌，可以说也有几分喜欢。谢胜佳他们一行几人，大都是扯着嗓子说话，留着痞气的发型，穿着花里胡哨的衣服，最令人受不了的是身上散发着刺鼻的香水味，或许是为了遮掩汗臭或脚臭吧，就是这样自以为时尚的青年，却经常头顶着白灰或油污就出来招摇过市了。这群人中唯独谢胜佳不同，他模样俊朗，穿着洁净的浅色衬衫，头发干爽得发亮，从身旁经过时，飘散出淡淡的洗发水清香，开机、结帐也总是等到最后一个，不争不抢，他的举手投足间，始终流露出低调和素养。他是一个不错的男孩！只是，他们认识时间太短，小米虽然现在窝在这个小网吧里讨生活，但她开始有了“远大”的抱负，她要寻找人生的出路，追求更好的发展，只是还不知道如何付诸行动而已。在农村，女孩子一旦谈恋爱就逃不出结婚生子的套路，她的青春她的自由才刚刚开始，她不允许自己因为儿女情长亵渎那并不明朗的理想。最后，小米决定拒绝他，至于怎么开口，她还没想好。
三
就这样，小米在犹犹豫豫中度过了几天，谢胜佳仍然每天来上网，和小米打招呼，只是线上线下的聊天都少了，也许他是在耐心的等，等小米一个冷静的回复。这个回复迟迟未到，他按捺不住了，在QQ上留言，约小米出来单独见面。那晚，小米的老板正好在，她请了会儿假匆匆出来了。谢胜佳在前面的路边等她，他俩一前一后离得老远，生怕熟人撞见。离网吧越来越远，谢胜佳才敢停下来等小米一同走。黑漆漆的夜连星星都不稀得来偷窥他俩的约会，小米却感觉全世界都在注视自己似的，很不自在。走到小河边，终于没有晃动的人影了，谢胜佳一把抓住小米的手放在自己胸前，认真又激动的说：“你想好了吗？做我女朋友！”小米被吓坏了，夜很黑，看不清他的脸庞，“跟我走吧？我知道你有很多想法，我们一起努力去实现好不好？”他颤动的声音似乎在催促小米下一个决定。小米没谈过恋爱，农村的孩子在恋爱这方面很少跟父母沟通，她觉得父母就算同意她自由恋爱，也不会同意她跟着男方去超出县城以外的地方。而且，感情来的太快，小米不能仓促的把自己交给一个认识不久的人。她是个非黑即白的人，既然种种情况都不允许自己答应，不如断然拒绝。小米如是说了。“可是，工程快要结束了，我就要走了，我真心希望你跟我一起走，深泽离这里并不远啊。”谢胜佳几近恳求道。小米低着头，一字一顿地说：“还是让我们先做朋友吧。”就这样，两个人坐在河边，被寂静淹没了，同时谢胜佳心里的火热也被夜色浇灭了。尔后，两人还是一前一后回到网吧。小米一直很低落，她本不想伤害这样一个男孩，只是她好像别无选择，只乞求谢胜佳不要恨她。
第二天，谢胜佳还是来了，满脸的憔悴，不像往常那样清爽神气。小米在QQ上一直道歉，他只是假装若无其事的回复着没关系。那天他出奇的上网到很晚，和同伴们联机打完游戏一起离开的。小米心里也难过，她为不能收获这样一份温暖的爱意而感到遗憾，又为他的状态和反常行为担心，更为自己的狠心而自责，可是，一切又爱莫能助。
四
清晨的一缕暖阳照进房间，叫醒了昏昏沉沉的小米，她整理情绪，尽量让自己还像往常的那只小蜜蜂一样快乐充实。当她收拾卫生时突然发现一个键盘下面藏着一封信，再仔细一想，这是前一天谢胜佳用过的电脑，她迫不急待的拆开信，是的，就是他写的。“亲爱的小米，我已经决定近几天启程回家了，不能和你在一起真的很遗憾，你不要自责，在这里的几个月是我最难忘的记忆，你是一个好女孩，以后我们还可以常联系......”虽然分别已提前预告过，但真正来临时还是让人痛心，小米第一次为他落下了泪。就这样，谢胜佳再也没有出现过，QQ头像也没闪动过。小米对他的不辞而别有些气愤，最起码也要来正式道个别嘛。她生气、担心、思念纵横交错，心情一直凌乱着。
十月的天气渐渐凉了，秋风裹挟着落叶让人倍感失落与惆怅，小米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乎他的。她终于忍不住，向谢胜佳的同伴打听消息，结果却让她悲痛不已。原来谢胜佳最后一次上完网后，在工厂高空作业时不慎坠落，腿受了重伤，早就转回老家医院了。此时，小米再也控制不住眼泪，任凭这一个多月的压抑泉涌而出，心都碎了。
这是2003年，除了QQ，他俩再也没有其他的联系方式了。这个年代，若不是刻骨铭心的爱能让人誓死相随，像谢胜佳和小米这样懵懂的初恋是不足以战胜时间和空间的距离的。小米没办法获知他更多的消息，只是祈祷，希望他快点康复，不要留下残疾，过好下半生。只是，十几米的高空坠落，又怎么能不摔个残疾呢？一想到这里，小米更加愧疚和心痛，谁也不知道谢胜佳到底出了什么状况，是因为感情受挫失了神还是工厂安全保障问题？对他的这份愧疚，与小米如影随行。年终，小米毅然离开了伤心地，去了沧州，后来辗转来到石家庄，这些地方都超出了她的县城范围，其实父母并未像她想像的那样大加阻拦。
小米来到新的城市，整日奔泊于找工作找住处，偶尔去网吧上会儿网，看看有没有谢胜佳的留言，那个熟悉的头像依然灰的苍白，没有一点色彩。她逐渐稳定下来，QQ号却在去过几次网吧后被盗了，那个虚拟的网络世界和那个真实的谢胜佳就这样随风而去了。或许该有一个了断了，小米痛定思痛之后，决定以全新的面貌重新开始，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夹缝中求生存的日子便正式展开了......
五
“叮铃铃——”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切断了小米的回忆。此时她在一家私企办公室工作，现在是2017年4月，这十多年间她稳定了工作，考取了学历，谈了一场正式的恋爱，在石家庄成了家买了房，还有了一个漂亮的女儿。结婚五年了，她和丈夫志同道合，也算恩爱，只是最近经常因为家庭琐事而争吵，搞的自己身心疲惫。那尘封已久的关于谢胜佳的记忆昨夜突然涌进梦里，那个模糊的面容占据了大脑一整夜，今天依然如此。可想而知，尘封的记忆一旦被唤醒，又不能被妥善安放，是不容易乖乖归位的。小米有了想要寻找谢胜佳的冲动，这么多年了，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正好有一位朋友在户籍部门工作，小米拿起电话述说了自己的请求......
在朋友的帮助下，小米得到了谢胜佳的部分信息。谢胜佳，户口所在地：石家庄，另附了一张证件照。原来他也在石家庄！两人巧合地来到同一个城市，却挣不脱这么近却那么远的无奈，也打不破向左走向右走的规则。这照片看上去有些陌生，他比原来瘦很多，还带着当年的憔悴，眼神更是蒙了一层莫名的忧郁。小米没再多问，也没告诉朋友她查询的用意，只是凝视着这照片，他为何那么憔悴？她快速意识到，或许是因为身体的残缺或不健康吧，当年那么严重的事故，谁又能说会完全康复呢！她眼睛一酸，眼泪不禁又扑朔朔地掉下来。小米冷静下来，对谢胜佳的陌生感是她遂不及防的，她开始反思，找到他又能怎样？旧情复燃吗？不可能！这么多年早已物是人非，况且自己有了家庭，对方应该也有了家庭，俩个人都背负着巨大的家庭责任是不容动摇的；做朋友吗？不可能！这种朋友之上恋人未满的模糊界限会很尴尬，万一他恨了自己十几年，这不是自找难堪吗？补偿他吗？不可能！拿金钱去补偿必定会伤了别人的自尊心，还会亲手扼杀了曾经的美好不是吗？如果小米坚持到底，她是有办法快速找到谢胜佳的，只是此时，她不想刻意去打扰那个曾经不错的男孩了，小米停下了寻找的脚步。
初恋是青涩的、朦胧的、浪漫的，也许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次怦然心动，却能成为人们刻骨铭心的美好记忆，即使苦了点，也不影响人们对它的眷恋和怀念。
小米突然释怀了，愧疚的枷锁慢慢卸去，轻松了很多。她望着窗外高楼林立、车辆穿流不息的城市想：如果在石家庄2200平方公里的某个街角，在450万人之中，能有缘再和你邂逅一次，请让我轻轻地问一句：这么多年，你还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