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又是一个让人怎么也喜欢不起来的夏天。
难得不用练车,我躲在屋里,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屋里昏暗得仿佛日暮时分,正合我意。一旁的小白耷拉着脑袋睡得昏昏沉沉,偶尔被我的走动声惊醒,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皮瞅一眼,见并无大碍便随即换个姿势继续闷头睡。
忽地外面躁动起来,争吵声、劝阻声、玻璃破碎声、锅碗瓢盆迸裂声混着凑热闹般的知了声如热浪一般闯进我因靠着阳台而变得无辜的屋子,瞬间惊得小白“汪汪”直叫。
邻居又在争吵了,我一边安抚小白一边想,不知是第几次了。
其实争吵缘由也简单,无非是老人年轻时未曾善待儿媳,老来病痛则未得儿媳尽孝。
妈妈说,你是没见到那场面,啤酒瓶摔得玻璃渣四处乱飞,吵成这个样子……
我看着妈妈,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大概也知道我知道。
二
陪妈妈去买菜时,看见了坐在菜场角落里的爷爷,面前散散落落摆放着杂七杂八的瓜果蔬菜,都是自家种的,旁边的桶里爬满了鲜活的龙虾,也是自己捞的。
爷爷似乎更老了,一头白丝如同被野火肆虐而劫后余生的荒草,奄奄一息。黝黑的脸颊和枯黄粗糙的双手爬满了皱纹,如黄土高原上的千沟万壑,触目惊心。连曾无比挺拔威严的腰板都仿佛赘着千斤重垂死挣扎一般深深地佝偻着。
爷爷看见了我,冲我笑,脸颊上的千沟万壑随即像万花筒一样换了位置舒展——即使这样纹路依然很深。
我叫了声爷爷。妈妈从那堆蔬菜中挑走一个最大最红的南瓜。
爷爷从去年冬天开始每天三四点起来占位卖蔬菜贴补家用,寒假时每逢我起来买早点总看见他守着装满蔬菜的破旧篮子,哆哆嗦嗦地坐在风中。我不忍,时常买了热腾的早点递予他。
妈妈对我说,你爷爷以前宁愿蔬菜放坏掉也不送过来给我们,也就近几年才稍微好一点,你回来他也什么都往这边送了。
妈妈还说,认识你爷爷的都说他有一笔钱,怎么到老了还舍不得用还要起早贪黑,不知道守着那钱干什么。
我笑笑,我不知道那些道听途说是否属实,可是我知道妈妈刀子嘴豆腐心。
三
我们和爷爷奶奶分开住有十多年了。
我似乎比别的孩子记事要早,很多小时候的事情都像老照片一样定格在记忆中,比如不间断的争吵,比如我向爷爷软磨硬泡讨要一毛钱一包的小零食却以失败告终,比如奶奶用一把大锁把所有的零食锁紧柜子里而几乎从不分给我,比如某个寒冬的夜晚争吵后妈妈气得一个人夺门而走,比如年幼无知的我吃了一嘴的泥而无人问津直到妈妈下班回来,比如爸妈上班而我无人照料经常被放进木桶里扔在田埂上,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
真的,真正回忆的时候我发现有很多很多事情依然稳固地停留在记忆里,虽然杂乱无序可是异常清晰。
小时候年纪太小不谙世故,不懂什么叫埋怨,长大了却也觉得事过境迁,自然也怨不起来。
四
听闻邻居老人突然病发,一个人躺在医院里。儿媳咬牙切齿,扬言不管不顾——事实上好像也的确这么做了。
好些年前,爷爷奶奶站在一起同妈妈争吵,妈妈气急也说过类似的话:等你们老了病了痛了,别指望我!
可是后来,奶奶腰脊突出,爷爷眼睛手术,每次妈妈都是一边愤愤不平一边按时送餐去。
有什么好计较的呢,又有什么是岁月不能改变的呢?就像年幼时我分明记得爷爷奶奶对我的不待见,待我长大,见我时却变的讨好一般,且总逢人就炫耀他们孙女有多能干。
大概连妈妈都不曾想过,也会有这样融洽的时候。
五
其实写到这里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其他,也想起那些因为年少无知或者言论不合或一时不解而逐渐殊途的人,可是竟如情侣吵架一样的感觉,看着对方状态却连一个赞都不敢再留下。
嘿,如果你能对号入座,那就不要再彼此滞气啊,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大概终有一天,也会随岁月沉寂,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