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脚步总是匆匆的,它由不得人作主。你无法挽留得住,只能紧随它,一路跌撞前行。不经意间,好端端的正月,便从身边悄无声息溜走了。但是人家门头还挂着红彤彤的灯笼,门上贴着依然簇新的春联,门前竹篙或者树桠高高飘扬的年祝福条语,以及墙角巷弄还残存的鞭炮纸红,这些都在向你证明,曾经有一场欢迎春天的仪式盛大上演过。
勤劳善良的人们呀,他们从来都是这样,年复一年,一边为岁月作着辞旧迎新,也一边为生活作着继往开来。
只是春天的身影难以先前那般随处可寻,步履也似乎越来越蹒跚了。多少的日子,我揣着小鹿乱撞般的心情,等待春天如少年翩翩归来?却在一次次的低眉抬眼中,失望它如耄耋老者姗姗来迟。
有多少次,我曾在推开的窗前久久伫立,只为感受一下群鸟齐声欢叫的喜悦,感受一下百花恣意绽放的烂漫,但它们都不是那样如春潮汹涌,只是零落如寒天闪烁的星辰。或许,是我蜇伏蜗居太久,仅凭一窗之隔,无法探知春天旺盛的气息?这样想着,我不由地起直身子,想走出这座屋子,走到大自然中。
也许,一个活色活香的春天,早在那笑容可掬等待我的到来。
我走向村庄。远远望去,村庄在稀疏的树网里若隐若现。那些枝条虽已萌动,但只是刚发苞吐绿,还没有到阴翳蔽日的时候。河边的柳,已笼罩上了一团淡淡的绿烟;三两棵望春花树,像是没有化净的残雪,散落几处。春天来了,植物开始焕发新的生机,这最为正常不过。只是此时的村庄是寂静的,甚至是寂寞的。
那些“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呢,那些“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呢,那些“春江水暖鸭先知”呢。我左顾右盼,侧耳谛听。惟有怅然。我既没有看得见,也没有听得见。这些闻春悸动扑翅乱飞、引颈高歌的可爱生灵们,既便现在春光乍现,也很难觅见它们的身影了。年已然过了,村庄里的人们像是一只只候鸟,他们匆匆飞来又飞走,连他们自己都在居无定所地奔波,何尝有这些小生灵们的安生?
乍暖还寒里,我还看见家家户户的门半掩着或者是紧锁着。该走的已经走了,留下的,也只是羸老弱幼。他们禁不住二月春寒,依然蜷缩在方寸之地,不愿在春光里流连。其实先前不是这个样子的,春天来了,孩子们满脸红扑扑地在田野上奔跑着,戴柳帽,掏鸟窝,挖猪菜,捉泥鳅……处处是他们活泼的身影,时时是他们欢乐的笑声。可是现在,一切都是那样的安静,村庄似乎还沉睡在梦里,静悄悄的。这让我想起像是场旧时的无声电影,只有画面在眼前晃过,只是偶尔滋滋声响。而现在发出这样声响的,是广漠的天空扑楞而过的一只黑鸟,是宽阔的村路摇晃而过的一只野狗而已。
村庄在我的身后留下长长的空白与清冷,春天仿佛徘徊在村庄之外,被一扇厚重的门堵住,无法入驻。当我毫无感觉地穿过村庄时,眼前开阔起来,无边枯黄的基调依然是主旋律,包围着村庄、溪流、山林,直至抵达遥远的天际。这些空旷的稻田其实已经闲置了近半年之久,惟有坚硬的稻茬毫无意义、毫无表情地默守着这天底下最珍贵的东西---土地。当春天来了,陪伴它本应是那绿油油的麦苗;黄灿灿的油菜花;实在不行,那红花草总是可以的吧,白杆绿叶红花,既是极好的青饲,也是天然的肥料……
恍惚中,我眼前的这些,全都在稻田里齐刷刷地魔术般地生长起来了。村庄淹没,我也被淹没。我听见了青青麦杆做成的哨在悠扬;看见无垠的油菜花在随风摇曳;然后数以千万计的蜜蜂在花丛中飞舞。它们胖嘟嘟的样子真可爱呀,它们嗡嗡的鸣叫真好听呀。我甚至在鼻尖擦拭了那浓郁厚重的花粉,闻到那芬芬醉人的花香。
我渐渐感觉到自己在变小,变成了小时候的模样,背着黄色的小书包,赤脚走在长满了小鸡草的田埂上。这时有两只贼头贼脑的田鼠骨碌着眼睛从我脚边仓惶地蹿过;有一条水蛇摇摆着身子从我脚边惊慌地滑过;有一条蚯蚓蠕动着钻进那松软的土地;我还听见耳边有流水哗哗响起来了。快看啊!那是过了冬灰黄肥胖的泥鳅在相互拥挤泛起泡沫;那是银白厚实的鲫鱼们逆流而上……
我的心里头好一阵激动。想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凑近这些活蹦乱跳的小家伙。我想逮住它们,然后蹦蹦跳跳回家,高高兴兴交到妈妈手里。那样,晚餐便有鲜美的鱼汤了。那可是春天的味道啊。当我的手接触泥土的一刹那,眼前什么也没有了,稻茬带来的疼痛让我又回到了现实。我发现稻田里一块块白汪汪的水在变成灰黑的颜色,一阵阵稻草腐败的味道紧贴着土地,钻进我的鼻孔。我赶忙起身,举目四望,山坡边的地里,油菜花星星点点地开了;三两块麦田的麦苗还不到尺把高;人家的菜地里,时下的菜蔬稀拉拉地生长着。也可能,田野之上,只有这些了。但它们依然如村庄般失声,没有了人言鸟语。我还记得小的时候田野里这个时候,是雀跃鹭飞的;是人笑牛哞的。暖洋洋的春风里,还有那犁铧划破沃土升华起泥土的气息;还有那烧灰粪飘荡来烟熏火燎的气息。这些个声音,这些个气息,这些个味道,加上花红柳绿,才是真正的春啊。
春天,你快回来。我在这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