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我没有像盒子的行李,当列车终点报站响起的时候,我竟有些心神不宁,似乎有些东西被遗忘。
列车车门外是一条冗长的隧道,我的双手环抱住自己,过往的旅人是快进的影像,配音是行李箱轮子与地板的摩擦声,还有我的鞋跟,沉重的踏步声。
隧道的灯光不及外面的阳光,我站在北站出口,眯着眼适应刺目的光。身后赶路人急匆匆地与我碰肩而过,我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走了几步,又是一个隧道,我做出一系列机械动作,购票刷卡推杆。赶路人似乎刻意不靠近我,却给我一股气流,推着我往前走。
地铁开来一班,我被挤上去又推下来,车门关上,被车门困住的人群随着气流带着扭曲的身体走远。我变成一棵大树,扎根在黄线外。
终于等到一班地铁,人不多,我走了进去,找了一个空位坐下,紧挨着我的空位像是被人忽略,还是因为我,过往的人总是不肯坐下。
我看到有只盖不上的坏了提手的盒子被遗忘在这个位置,没有人理会。
行驶的地铁在地图上转过九十度,我在某一站下了列车,走进了与人群相反的方向。行人望着我的眼神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停下了脚步,转换站牌上的那个名字像春天的雨,滋润了我的心田,我的眼睛和四肢都活了过来。
赶路人依旧匆忙赶路,碰过了无数个肩,我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4号线地铁慢慢接近终点,慢慢远离那个地点,埋在我心土里的种子正在蓬勃破土,崩裂。我感到了疼痛。
终于,在终点下了,我在南。
他说他要再看你一遍,从南到北。于是我又坐上了反向的列车,开往北。
整个车厢略显拥挤,黄色的座椅,摇晃的把手,跳跃的字幕,和车窗外疾驰的隧道。种子慢慢发芽,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他说,黄了的落叶还绿着的那个春末,他在这里等我,手捧几瓣樱花,举着相机,把我种进他的青春。
忽然间,一片花瓣落在我的鼻尖,我眯起对眼,吹掉了落在鼻尖上的睫毛。
他说,流淌的北海正结冰的那个深冬,他在这里等我,裹着围巾戴着帽子穿着棉大衣,举着相机,把我融进他的雪地。
我想起那张曝光的相片,主人公是戴着帽子长满胡须的男人,背景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我说这张相片最好看。
他说,温暖的阳光正炎热的那个夏天,他不见我我不见他,抱着盒子的姑娘和擦汗的男人。
我的手指无意间碰到邻座的盒子,开裂的一个角划伤了我的手指,手指上开出了一朵与盒上纹理类似的花,心里的种子也开了花。
他说,美丽的城市还在雾霾里的秋天,他去那里找我,唱着我最爱的歌,携几片落叶,举着相机,把我写进他的年岁。
列车是一棵大树,从冬天开到秋天,来往的行人是树叶,从冒芽开到繁茂又开成凋落。我的心里铺满落叶。
我穿着皮靴踩着落叶,发出的吱吖声淹没在嘈杂的建楼工程里。
我猜这盖了半截的高楼花去了一年的时间,所谓一年,就是他说的春夏秋冬。
我站在蓝色铁门的马路对面,望着机器运转,望着人来人往,望着高楼一层一层被盖上,快进的影像。
太阳从升起到落下,月光从微弱变明亮,
我还在这,裹着冬装,
他还在那,穿着夏装。
我说在这,看到的不是繁华的地段。
他说他带我去那,看看不灭的灯光。
那是一个月亮正当圆的中秋夜晚
当我的眼睛感到酸胀的时候,我该走了。
这里是他的家,他也不会再等我。
他说让他再尝一口秋天的酒,一直往南方开不会太久。
所以我坐上南下的地铁,赶往北上的火车。
他说过的那些青春和雪地,盒子和男人。
他走过的那些樱花和落叶,夏天和秋天。
我举着相机,拍进了过往。
我只能被困在这座城市里,
就像现在,我一个人来到北京,
去纪念你。
他说这个世界每天都有太多遗憾,
所以我说完最后一句你好,
便不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