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木木
1
贾政自己也不清楚,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一个令人讨厌的中年男人的。也许他压根就没意识到这件事。他只是被生活裹挟着,不断前行,没有退路。
他出生的那几年,是祖父荣国公贾源威震四方的时候,也正是整个贾府如日中天的时候。
他从小就是个乖孩子,懂得怎样做能讨人喜欢。他不像大哥贾赦那样有恃无恐,不学无术。他酷爱读书,行事端庄。
在一个马背上建立起来的家族里,人们喜欢这样的孩子。他们希望自己的后代不仅仅因世袭公爵而强大,更能够通过科举考试而证明自己。他们想要培养出来的是真正的贵族。
在一个学而优则仕的时代里,科甲出身不仅仅意味着有官做,它更是对一个人的无上肯定。它标志着此人从此进入真正的精英阶层,而不仅仅是没品的暴发户。
当年开创贾家百年基业的贾源,就很希望自己的爱孙贾政能够担当起这份重任。他希望贾政能够科甲出身,将贾家从马背上得来的家业在另一个更高级的维度上推向更高潮。
然而,后来祖父贾源去世了,再后来父亲贾代善也去世了。这个自幼酷爱读书的贾政,却仍然没能够完成任务。
2
虽然从小酷爱读书,但是读究竟是什么书,那些书又究竟读到哪里去了,这个问题恐怕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有数。更可能是,他本身就天资平庸,那些书读了却不消化,反而全都僵在脑子里,倒不如不读。
不管怎样,这个酷爱读书的孩子没有考中进士。贾代善去世前,临终遗本上到皇上那里。皇上看了遗本怀念先臣,就马上叫长子贾赦袭了官。又问家里还有几个儿子,立刻引见,并且特别开恩,赐给贾政“额外主事”职衔。
贾政的官场生涯就这么开始了。
工作有了保障之后,高悬着的心便也放了下来。父亲和祖父又都已去世,青年的贾政一下子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
他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上除了四书五经之外,还有诗,还有酒。虽然四书五经早已经填满了他的脑袋,浸入了他的灵魂,使他不再像一个少年那样天真敏感,甚至连他诗句中的花鸟山水也都显得笨拙臃肿,毫无灵气。
但是,他还是发自内心的热爱诗,热爱酒。
在诗酒之中,他找到了人生的另一种况味。他写不出来美丽灵动的诗句,但他欣赏的出来。他不是一位好的作家,可他是一位够格的评论家。
3
不过,这段时期究竟持续了多久呢?
没有人知道。
在贾政长长的一生当中,这段时期或许就像是昙花一现,转瞬即逝。以至于后来连他自己都忘了。因为之后随着生命之流到来的浓重的悲怆,足以涂抹所有那些年轻的鲜活。
他只能隐约记得他生命中那些重大的节点时刻。比如,后来他升官,娶亲,也有了孩子。他先有的贾珠,两年后有的元春,十一二年后又得了宝玉。这些消磨和琐碎,将他曾经的诗酒人生挤到记忆深处,仿佛成为了遥远的过去。
那些年,唯一令他感到欣慰的大概是,贾珠和元春都是很优秀的孩子。他不太喜欢宝玉——他已经过了喜欢宝玉的年纪了——他不再有耐心和精力欣赏这位小儿子的活泼与调皮。
他现在唯一的希望是,早点把贾珠培养成人,出来主事。这样他就可以休息一下,继续读他的书,作他的诗,喝他的酒。
有那么几年,他确实就快要过上那种生活了。那时候,贾珠娶亲不久,年富力盛,已经可以独当一面;而元春则温婉贤淑,大家闺秀,也已入宫做了女史。培养出两个这么优秀的孩子,做父亲的终于可以退居二线了。
可是,他发现自己却再也没了当年的那份心性,再也写不出称心如意的诗句了。他所能做的只是养一群清客,每日听他们闲聊诗书,饮酒作乐,聊以自慰。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日子,他也没有过上几天。
4
贾珠的意外离世,让贾政第一次感到了命运的无常与荒谬。
可是他不能过度悲痛,倘若他倒下了,贾母又将怎样呢?何况,贾珠的丧事还需要他来料理。他刚交出去不久的重担,重又压回到自己的肩上。
料理完贾珠的丧事,他仿佛是衰老了很多年。他再也无心打理家务了,便将家中的事情,悉数移交侄子贾琏打理。人到中年,才发现生命有如此不能承受之重。
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开始变得暴戾,不耐烦,心不在焉。他打起精神,仍然像往常一样,上朝下朝,同清客们闲谈。清客们的围绕让他感到舒服一点,这样他好将自己的注意力分散到四面八方,浅浅地活着。
也正是那个时候,贾宝玉彻底进入了他的视线。
对,就是那个无数东西一概不取,伸手只把些脂粉钗环抓来玩弄的家伙。贾政对他实在喜欢不起来。他衔玉而诞又如何?这等志向,终究是酒色之徒。
贾家的酒色之徒,难道还不够多吗?
别人贾政管不着,但他自己的儿子决不能成为那种人。
现在,他只剩下这么一个儿子了。他必须要去面对这个儿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都是凶狠的脸色。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改变,索性就继续凶狠下去。
万一,他的凶狠能够吓退宝玉心中的魔障呢?
5
他几乎从来不给这个儿子好脸色看。
宝玉进来向他汇报说要去上学了,他冷笑着对宝玉展开毒舌攻击——
“你要再提‘上学’两个字,连我也羞死了。依我的话,你竟玩你的去是正经。看仔细站腌臜了我这个地,靠腌臜了我这个门!”
待宝玉悻悻而去,他却又内心活动不停,叫了宝玉的随从过来细问。
他现在学习的是什么内容?进度如何?什么,在学《诗经》?《诗经》还是算了吧,古文也不必再学。别玩这些虚的,没用。最要紧的还是先把《四书》一齐讲明背熟。你去告诉校长,就说这话是我说的。快去。
这个时候的贾政是如此暴戾,如此浮躁,如此矛盾。他一方面讨厌宝玉,另一方面却又关心他的学习。他希望这个儿子能少走点弯路,早日务正业,却忘了自己就在不久前也曾着迷于诗酒。
随着年岁的加添和俗务的增多,他正在变得麻木,生活也正逐步走向一潭死水的境地。
元春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并且将要省亲的消息,让他稍微欣慰了一段时间。但他还是将修建省亲别墅的事情交给了贾琏等人。他没有心思,也没有能力忙这些事了。
只是在大观园工程即将收尾的时候,他才想起了拟匾额、对联的事情。于是便带着一干清客入园,准备游览一番,顺便给景点拟名。
结果刚进园,就顶头看到得到消息的宝玉正带着奶娘、小厮一溜烟地往外跑。儿子怕他,早已跟老鼠怕猫没什么两样了。
他叫住宝玉,一同重新入园。
6
他早就听私塾老师贾代儒说了,这孩子专能对对,虽不喜读书,却有些歪才。他一直想要试一试这个儿子,今天是个好机会。
况且,当初元妃离家之前,最爱宝玉。宝玉三四岁时,已得元妃口传,教授了几本书,识了数千字,两人虽为姊弟,有如母子。如今贾政叫宝玉来题咏,自然另有一番考虑。
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将手扶了宝玉,缓步前行。他发现宝玉又长高了,越发玉树临风,光彩照人。而且宝玉的表现,更是让他有些惊艳。
从“曲径通幽”到“沁芳”、“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到“有凤来仪”、“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再到“蘅芷清芬”、“吟成豆蔻诗犹艳,睡足荼蘼梦亦香”……
他时而点头微笑,时而拈须不语。这是他第一次为这个儿子而感到骄傲。甚至,有那么几个瞬间,宝玉让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他知道宝玉的“吟成豆蔻诗犹艳,睡足荼蘼梦亦香”套用的是黄庭坚的“书成蕉叶文犹绿”。但他同样清楚,自己当年可未必如此灵动。
后来,他还是本能地压制了宝玉。他不希望宝玉“给点阳光就灿烂”,他希望他含蓄、内敛、大方、稳重。虽然内心深处的某些地方正在变得柔软,但他不能改变对宝玉的基本态度。
这个家,如果从小被溺爱的宝玉连他都不怕的话,那他就不会怕任何人了。作为严父,他必须把最深的爱藏在最深的地方。
7
不久之后,进宫多年的元妃终于回来了。她满心悲苦地向父亲吐露思念,“田舍之家,齑盐布帛,得遂天伦之乐;今虽富贵,骨肉分离,终无意趣。”
贾政心虽悲痛,却只能含泪启奏——
“臣草芥寒门,鸠群鸦属之中,岂意得征凤鸾之瑞……且今上体天地生生之大德,垂古今未有之旷恩,虽肝脑涂地,岂能报效万一……伏愿圣君万岁千秋,乃天下苍生之福也。贵妃切勿以政夫妇残年为念。更祈自加珍爱,惟勤慎肃恭以侍上,庶不负上眷顾隆恩也。”
这是他对如今贵为皇妃的女儿的几乎是下意识的“政治正确”的回应。
他从小熟读的四书五经,君臣父子,已经成为一套顽固的语言系统深深融入他的骨髓之中。他不是没有亲情,他不是没有父爱,只是这些天然感情统统被关在礼教的樊笼之中。私人化的亲情被强大的阶级感情重重包围中,不得其门而出。
他唯一表露自己情感的方法,就是告诉元妃,“园中所有亭台轩馆,皆系宝玉所题……”于是元妃叫宝玉——
小太监引宝玉进来,先行国礼毕,命他近前,携手揽于怀内,又抚其头颈,笑道:“比先长了好些……”一语未终,泪如雨下。
作为父亲,贾政真正能对下面儿女们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不过对于上面的老母亲,他所能做的可能要相对多一点。
8
元宵节那天,元妃命人送出来个灯谜给大家猜。贾母见大家猜的高兴,便也预备了玩物,叫他们姊妹们过来,作谜各自来猜,猜中的有赏,好不热闹喜庆。
贾政下朝回家,便也想凑趣过来陪陪老母亲。可是,他平时又严肃又古板,如今一入座,反而闹得宝玉、宝钗、黛玉、湘云等人一句话也不说了。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贾母自然是知道的,酒过三巡,便想撵他回去。
贾政不肯,便向老母亲撒娇——
“今日原听见老太太这里大设春灯雅谜,故也备了彩礼、酒席,特来入会。何疼孙子、孙女之心,便不略赐与儿子半点?”
于是贾母便笑着出题。他早就知道是荔枝,偏偏故意乱猜,被罚了很多东西。最终才猜对了,也得了贾母的礼物。
然后轮到他出题,他出完题之后就悄悄地将谜底告诉了旁边的宝玉,宝玉会意,再悄悄告诉贾母。贾母一猜便中,贾政送上各种应时新巧的玩意,贾母大喜,便让他再去猜他们姊妹们做的迷。
贾政虽然也都一一猜中了,却越猜越心惊,越悲凉。
娘娘所作爆竹,此乃一响而散之物。迎春所作算盘,是打动乱如麻。探春所作风筝,乃飘飘浮荡之物。惜春所作海灯,一发清净孤独。今乃上元佳节,如何皆作此不祥之物为戏耶?
那个热闹喜庆的元宵节,贾府上下阖家欢乐的时候,有一个人却烦闷悲戚,凄婉难免。他就是贾政,这位贾府大船的掌舵人,他自己也不知道这艘船将驶向何方。所有不祥的预兆一起袭来,压向他烦躁抑郁的中年。
9
很快,他日夜担心的那件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那天,他本来心情还不错。宝玉大病初愈,比先前更加神彩飘逸,秀色夺人了。他想带他见见世面,会会客,磨练一下。可是宝玉却无精打采,委委琐琐,没有一点往常谈天论地的气概。
正气头上的时候,忠顺王府的人又前来告状,说宝玉拐了他家的戏子。贾政又惊又气,便要拿宝玉。紧接着,又见贾环慌慌张张跑过去,只听他说,宝玉领辱母婢,强奸金钏儿未遂,羞得她跳井自杀。
贾政立时气得面如金纸,他喘吁吁直挺挺的坐在椅子上,满面泪痕,一叠连声:“拿宝玉来!拿大棍拿绳来!把门都关上!有人传信到里头去,立刻打死!”——这是来自一个严父最深沉的绝望,最爆裂的愤怒。
从宝玉一周岁抓周时就担心的事情,而今终于发生了。愤怒和偏见让他来不及追问这些事情的究竟。大义灭亲的念头从脑海中闪过,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真想打死宝玉了事。他不明白自己端端正正,如何会生出来这样的逆子?他贾政担不起这上辱先人、下生逆子的罪名!
那固然是他的儿子,他也并非不爱这个儿子。可是他心中的道义再次战胜一切,阶级感情再次超越天然感情。对道义的后天之忠和对儿子的先天之爱,撕扯着他的精神和灵魂。打在宝玉身上的每一板子,都变本加厉地打在贾政的心头。
直到王夫人含泪来劝,口口声声又疼宝玉,又哭贾珠的时候,他才一声长叹,颓然向椅子上坐了,一时间泪如雨下。
好不容易跟儿子建立起来的那一点温馨和默契,都因着这场毒打而重被蒙上了一层无形的隔阂。
贾政的中年,由此变得更加千疮百孔,黯淡无光。
10
这个时候,唯一还能让贾政稍觉顺心的,恐怕就是他的工作了。
自从元妃归省之后,他为了上报国恩,比往常更加勤勉,得到了部门上下一致好评。名声传到了皇上耳中,皇上见他人品端方,风声清肃,虽非科第出身,却是书香世代,因特将他点了学差。
学差,是中央直接派出的钦差大臣,到各个地方去监督当地的“高考”。等级类似于省教育厅厅长,但是要更高一级。因其人事关系仍在中央,不受地方管辖。
从此,贾政就开始了常年在外出差的生活。学差的工作他干的不错,毕竟是钦差大臣,地方官员本来就敬畏三分。而这份工作又属文化领域,文化领域是最容不得藏污纳垢之处,倒也与他的性情不谋而合。因此几年下来,倒也相安无事。
只不过几年在外漂泊的生活,让他更加懂得了亲情的可贵。几年后回京复命,蒙皇恩赐假一个月。在那一个月时间里,他看书、下棋、喝酒,一切事情置之度外。甚至白天也宅在家里,母子夫妻,共叙天伦之乐。当然,免不了还要检查检查宝玉的作业,问问他的功课。
不仅如此,他还专门寻找了故事材料给宝玉、贾环、贾兰他们写“命题诗”。当宝玉又海阔天空地大谈诗体、形式的时候,他不但没骂,甚至还同儿子开起了玩笑——
他笑着说,“如此甚好。你念,我写。若不好了,我捶你的肉,谁许你先大言不惭的!”
在外漂泊几年之后,贾政终于开始懂得如何做一名父亲。虽然,这看起来似乎已经有点迟了。
11
喜爱归喜爱,功名还是要考的。宝玉一年大一年,他不能再纵容他胡闹下去。所以这次,他专门亲自带着宝玉,去拜访私塾老师贾代儒——
贾政道,“我今日自己送他来,因要求托一番。这孩子年纪也不小了,到底要学个成人的举业,才是终身立身成名之事。如今他在家中,只是和些孩子们混闹。虽懂得几句诗词,也是胡诌乱道的;就是好了,也不过是风云月露,与一生的正事毫无关涉。”
代儒道,“我看他相貌也还体面,灵性也还去得,为什么不念书,只是心野贪玩?诗词一道,不是学不得的,只要发达了以后,再学还不迟呢。”
贾政道:“原是如此。目今只求叫他读书、讲书、作文章。倘或不听教训,还求太爷认真的管教管教他,才不至有名无实的,白耽误了他的一世。”
从此之后,他每天检查宝玉的作业,查看他的功课,考问他的文章。他的年纪一天天老了,而宝玉终有一天需要顶上来。该他面对的事情,一件都不会少。
此后不久,贾政又升了工部郎中,自此公务更加繁忙,天天有事,常在衙门中。而宝玉刚有起色的功课,又渐渐松了。
12
再之后,贾府高密度地发生了一系列的大事。
先是,元妃暴病离世,紧接着贾政升官,接令外任江西粮道,继而宝玉成婚,黛玉离世……
而在任江西粮道期间,贾政也遭遇了他为官以来最大的“滑铁卢”——更准确地说,是“出师未捷身先死”。毕竟,他之前在官场的顺风顺水,都是假象。因为那些领域都是适合他脾性的,而他又有背后的整个家族在撑腰,故而能够波澜不惊。
而地方官场则又是另一番景象了。这里更加现实也更加残酷,这里天高皇帝远,表面上说的是光明正大,背后里拿的是不亦乐乎。不用说他的那些下属了,就连跟着去的家人,谁不是为了捞一笔呢?
可贾政不是别人,他是真的想要做一个好官。
而且,他也确实按照他书上学来的去做了,按照他心中应有的道义去做了。可后来却成了莫大的讽刺。他的下人开始蒙蔽他,他们狐假虎威,以他的名义收钱,作恶,败坏他的名声。
而他不仅被蒙在了鼓里,而且还成了一名名副其实的光杆司令。
直到最后被调降回京,他都没能弄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而与此同时,整个贾府也正在以摧枯拉朽之势衰败。
13
所有他曾经担忧过的事情,如今都像是预言一样准确地应验着。那些事情都一齐压在这个中年男人的身上,他挺直的腰板终于弯了下去,弯向提早到来的老年。
贾府被抄之后,宝玉最终还是中了举人。他同侄子贾兰一起参加考试,他是第七,贾兰第一百三十。他完成了这个家族所有人对他的期望,但是,却从此消失了。
皇上批阅选中的文章,看第七是金陵贾家人士,第一百三十又是金陵贾家人士。猛然想起原是贾妃家人,又想起贾家的功勋,于是命复查被贾府被抄一案。
故事的结局是圆满的,正如贾兰报告的好消息那样:珍大爷不但免了罪,仍袭了宁国三等世职;荣国世职,仍是爷爷袭了,俟丁忧服满,仍升工部郎中。所抄家产,全行赏还。
终于,贾政同他的家族一起,熬过了这场劫难,仿佛是坐了一场惊险刺激的过山车。
最后一次见到宝玉,是在扶贾母灵柩去金陵安葬之后回京的路上。那时候他正坐在船上写家书,写到宝玉的事,停住笔,心中思绪万千。
他抬头,忽见船头上微微的雪影里面一个人,光着头,赤着脚,身上披着一领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倒身便向他下拜。他连忙冲出去,看见正是宝玉,正要问话,又见船头上来了两人:一僧一道,夹住宝玉道:“俗缘已毕,还不快走!”
他顾不上地滑,趔趄着往前去追,却怎么也追不上。只是隐约听到远处歌声:
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
谁与我逝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
贾政只得重回到船上,喘息着坐定。望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雪,不觉间老泪纵横。雪花继续飘着,落的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大雪温柔地裹了起来。
只是再不会有人知道,那皑皑白雪之下,掩着一位父亲深深浅浅的脚痕。
个人阅读史系列:
红楼人物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