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双版纳靠近原始森林的村寨里,有许多人家都像养鸡一样在庭院里养绿孔雀。家鸡和孔雀同属雉科鸟类,饲养的方式也大体相同,位点谷米和蚂蚱、蟋蟀之类的小昆虫就足够了。唯一的不同是,养孔雀的人家院子里要用石头砌一个小水池,因为孔雀很爱干净,晨起有汲水梳理羽毛的习惯。
我养了一雌一雄两只绿孔雀,雌孔雀头顶的羽冠为墨绿色我称它为绿伞;雄孔雀头顶的鱼贯为金蓝色,我称他为金鼎。
金鼎和绿伞很快成为一对恩爱夫妻。阳春三月,阳光明媚,春风温煦,金鼎展开长长的背羽,俗称孔雀开屏。霎时间,院子里金光灿烂,一片辉煌。这是雄孔雀向异性求爱的拿手好戏,绿伞望着无数根孔雀毛组和成的那片奇异的色彩,眼光渐渐痴迷,像喝醉酒似的让金鼎拥尽怀抱……
两个月后,绿伞孵出四只小孔雀,绒毛轻柔的像含羞草,整天跟在妈妈身后“唧唧喳喳”地叫唤觅食,十分可爱。
半个月后的一天早晨,我在屋后的荒草丛中方便,突然听见院子里传来绿伞“伊嘎——伊嘎——”尖利刺耳的鸣叫声,显然,它遇到了迫在眉睫的麻烦。我顾不得拉屎才拉了一半,跳起来,提着裤子就往院子里跑。
从屋后到院门要绕半个围墙,隔着竹篱笆我看见,一只浑身漆黑的山猫,从屋顶跳下来,正张牙舞爪的像绿伞逼近。绿伞撑着翅膀,将惊慌失措的四只小孔雀护卫到自己的翅膀下,一面紧张的往后退却。
这时候,金鼎正站在和绿伞平行的水池子前。黑山猫倏地一下往前窜跃,盯着绿伞扑咬。绿伞本能的摇扇翅膀想往金鼎身后躲藏,才迈出去一步,藏在它翼下的四只小孔雀就暴露出来,像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绿伞立刻又回转身去,重新用翅膀把小宝贝们罩起来。可是,有一只颈部水红色的小孔雀大概是吓坏了,没往绿伞的翅膀底下钻,而是晕头转向地往金鼎身边逃去。黑山猫已经逼近了,绿伞偏着脑袋,“呀呀呀”急切地朝金鼎鸣叫,用意十分明显,是要拜托金鼎照看一下那只胡乱逃窜的红颈小孔雀。
可是金鼎并没敛紧翅膀进行护卫,而是惊恐地双腿一蹬,飞到屋顶,还觉得不保险不安全,又飞到了院外一棵枝繁叶茂的大青树上。可怜的红颈小孔雀无处躲藏,被黑山猫一口咬死吃进肚子里。绿伞发出“呀----”地一声凄厉的衷叫,黑山猫馋涎欲滴舔着嘴唇,贼亮的眼睛又盯着其它三只小孔雀。
我一个箭步冲进院子,飞奔到屋檐下,摘下挂在墙上的那张紫檀木做的硬弩,迅速上弦扣箭,冲到水池边。对准正要行凶的黑山猫扣动了板机,黑山猫惨嚎一声,呜呼归天。
这里有个很重要的细节需要交代,当地男子都喜欢在木弩上粘贴各种鸟羽,既作为装饰,又显示自己打猎本领高强,我自然不脱俗,就捡了些孔雀换羽时掉的孔雀毛,粘在木弩上,木弩挂在墙上,远远望去就像一只微型孔雀,我自己把这张木弩称为孔雀弩。绿伞用一种感激的目光望着我手中的孔雀弩,不是带着三只小孔雀飞到屋顶去躲难,面是跑到那张挂在墙上的孔雀弩下面,就像躲进了避风港一样,不再惊慌害怕。
春去春回,转眼过了一年,又到了孔雀的繁殖期。雄孔雀金鼎开始向雌孔雀绿伞大献殷勤,在院子里找到一条蚯蚓,叼在中嘴里,脑袋一伸一缩地送到绿伞面前,反反复复啄起又扔下,希望绿伞能与它共同分享,可绿伞宁肯跑到草丛里去吃草叶,也没兴趣去享用美味的蚯蚓。清早起来,当绿伞在水池边梳洗打扮时,金鼎便凑上前去,啄起一串串水珠,要帮绿伞梳理羽毛,可绿伞用一种轻蔑的神态瞥了金鼎一眼,扭身躲开了。
那天下午,阳光晒得大地暖融融,鸟语花香,温馨如梦,金鼎站在水池边,突然翘起了背羽,像拉开了巨大的褶叠伞,宝石蓝的扇面上,布满了一圈圈金黄的一环斑,集中了最美的色彩,整个院子熠熠生辉。我的眼睛都看呆了,可近在咫尺的绿伞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似的,无动于衷,继续埋着头在草丛里啄食草籽。金鼎又面朝着绿伞,有节奏地摇晃起身体,开屏的孔雀羽毛摇曳生姿,发生沙沙地磨擦声,金光四射,飘逸起一片梦幻般的色彩。我想,绿伞很快就会收起矜持与傲慢,就像去年那样,羞答答地投入金鼎的怀抱,可绿伞平静得就像一潭枯水,只顾吃草籽,连瞧都不瞧金鼎一眼,金鼎双爪急得创着地面,激动地向绿伞靠拢过来。绿伞像遭到了侵犯似地转过身来,颈毛姿张,双眼喷着怒火,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表情,呀呀短促地叫着,似乎在警告金鼎:你别胡来,不然,我就不客气了!金鼎像被浇了一盆冷水,如火的热情刹那间熄灭了,哗一声闭谢开屏的背羽,讪讪地跑开去。
翌日晨,我在院子里铡马草,看见绿伞在水池边格外仔细地梳理好自己的羽毛,身上麻栗色的彩羽油光水滑,打扮得就像个花枝招展的新娘。它一步三摇来到屋檐下,痴痴地望着我那张粘满孔雀羽毛的木弩。呀呀深情地叫唤着。我心里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产生了一种预感,这只雌孔雀,把感情投放到我的孔雀弩上了!
预感果然应验,一阵风刮来,吹得木弩上的孔雀毛蓬松飘舞就像一只微型孔雀开屏了一样,绿伞突然面色潮红,忸怩羞涩,表现出雌孔雀在开屏求偶的雄孔雀面前那种心醉神迷的姿态来,翘着尾巴,仄着身体,在屋檐下像跳华尔兹似地旋转舞蹈,企盼着孔雀弩从墙上下来同它相会。没有生命的木弩自然不可能对绿伞的缠绵爱意有什么反应。风停了木弩上的孔雀羽毛停止了飘舞颤动,绿伞也失望地停止了旋转舞蹈,可当风儿再起,木弩上的孔雀毛再次活跃起来时,绿伞又开始宣泄浓浓的爱意......
与一张没有生命的木弩爱恋,肯定是爱不出什么结果来的。为了能让绿伞再生下一窝雏孔雀,我必须阻止它这种不合常规的癫狂的爱。那天早晨,当它又来到孔雀弩面前搔首弄姿时,我走过去,从墙上取下弩来,当着它的面,一根一根将孔雀毛从木弩上扯下来,扔在地上。我慢条斯里进地扯,脸上还带着嘲讽的微笑。瞧,我很容易就剥去了它的伪装,你现在该醒悟了吧!我每拔一根粘在木弩上的孔雀毛,绿伞就哆嗦一下,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就好象在拔它身上的毛一样。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心想,让它现在痛苦一阵子总比将来让它后悔一辈子要好。我把木弩上的孔雀毛拔了个干净,把木弩还挂在墙上,再把地上的孔雀毛除掉,事情总算结束了,我松了口气。
没想到,一连几天,绿伞见到我就喉咙里发出粗哑的嘎呀嘎呀声,一听就知道是一种恶毒的诅咒,还会冲上来凶猛地啄我的手,在它眼里我这双手拔掉了它所钟情的雄孔雀身上的毛,因此是罪恶的手,好几次我的手背被它啄出了血,我无心惩罚它,也不愿意跟它计较,尽量躲着它一点,希望时间能愈合它心灵的创伤,慢慢能平静下来。同时,我细心地用猪油给金鼎擦了一遍羽毛,使得它开屏后羽毛亮灿灿像挂着无数只太阳,更加英俊潇洒,美艳绝伦,希望它因此能赢回绿伞的一颗芳心。可半个月过去了,绿伞对金鼎仍提不起丝毫兴趣,对我的诅咒也一刻没有停止。
那天中午,我犁田归来,隔着篱笆墙看见,绿伞站在屋檐下,望着墙上的木弩发呆,过了一会,它扭头用嘴衔住自己胯部的一根羽毛,脖颈用力一挺,活生生将那根羽毛拔了下来,然后,扑扇着翅膀飞起来把那根羽毛往木弩上粘,可惜,没粘牢,羽毛飘到水沟里去了,它毫不气馁,又从自己背上拔下一根羽毛,再次跳飞起来往木弩上粘......有几根带血的羽毛靠着血的粘性,果真粘在木弩上了,它格外的兴奋,呀呀叫着,毫不心疼地一嘴一嘴从自己的背上,胸部和腿侧拔下了血淋淋的羽毛来,送给墙上的木弩。它是要还木弩一身美丽的羽毛,重新塑造一只理想中的雄孔雀!我想用暴力将它从屋檐下赶走,可又下不了手,但就这样听之任之,恐怕用不了几天绿伞就会变成一只赤膊鸟了。
没办法,那天晚上,我悄悄把孔雀弩从墙上摘下来,藏进房间的床底下。好几天过去了,绿伞仍执迷不悟,从早到晚守在屋檐下,翘着凝望着曾经挂过木弩的那块墙,它食欲不振,面容憔悴,就像一个被拆散并隔绝在天涯海角的痴情女,盼望心上人早日归来,海枯石烂也不变心。
每次从屋檐下经过,看到绿伞那种丧魂落魄的期待,我就会觉得自己像个残忍的拆散美满姻缘的恶魔。没办法,我只好将木弩从床底下翻出来,粘上许多孔雀毛,重新挂到墙上去。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当我捧着孔雀弩从房间走出来的时候,绿伞的眼睛骇然一亮,兴奋得忘乎所以,呀呀嚣叫着,拼命往我身上扑......
这年春天,其他人家的雌孔雀都孵出了活蹦乱跳的小孔雀,而我的绿伞产下的4枚蛋却因为没有真正的雄孔雀爱过,永远也变不成小孔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