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幽暗的电影院里,正在上演着最新的美国大片,芸然怀里抱着一大堆零食,聚精会神地盯着荧幕上震撼而血腥的场面。
刚好,我也在那个电影院里,坐在芸然旁边,芸然的长头发不时扫到我的眼前,遮挡住我的视线,不过,我对美国大片不感兴趣。
我手里拿着一个可乐瓶,里面的可乐在进场之前就已经被我喝光了,但是,可乐瓶还一直在我手里没有丢掉。因为,我觉得那瓶可乐很好喝。
还记得小的时候,我妹买了一包零食给我吃,我觉得那包零食特别好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零食之一。我很快就把它吃完了,包装袋也舍不得丢掉,一直放在抽屉里。
所以,我有一个很不好的习惯,只要我觉得好吃的、好喝的、好看的、好玩的东西,我就会把它们的包装留下来,等我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回味。我总怕我以后再不能得到那么好的东西了。于是,我的房间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垃圾。
芸然和我的后排坐着一位帅哥,芸然一次不经意的回头看到他的时候,他笑了一下。我觉得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很像我初中时候的一个男生。
我初中时,跟芸然是同桌,有一段时间,我们几乎无话不不说,又一段时间,我们几乎形同陌路,再一段时间,我们又开始无话不说……
在我们几乎无话不说的一段时间里,芸然每天放学都会拉我去学校操场边的冬青树下看夕阳。
夕阳还没有落下去的时候,有一群男生在操场上踢球。尘土飞扬的操场上,汗水常常把他们灰蓝色的校服、泛黄的白衬衣,还有额角的长发浸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青春张扬的汗臭味儿。
夕阳落下去以后。芸然和我倚在树干上聊天,我们那时说了很多话,但是现在多半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有一次芸然说了一个脑筋急转弯让我猜:一只鳄鱼不小心吞下了一棵绿豆,然后,它就变成了什么?我一直想着这个问题,想着芸然说问题时,脸上隐约浮现的一抹狡黠、轻佻的笑意,甚至连一只麻雀飞落在树梢时,惊动了枝头的几片树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都记得特别清晰。因为,我一直没有猜到答案。我晚上回家还问了我妹,她也没有猜出来。
牧远蹲在操场边。紧了紧鞋带,背上书包,走出校门时,转过头来看了我们一眼,说:“你们怎么还不走?”
芸然侧眼看着他,没好气的说:“用你管!”
不等她说完,牧远就掉头走开了。
芸然总是要等到牧远走后,过一会才走。牧远和芸然住在同一条街道上。可是,他们俩就连影子都碰不到一块。
二
我把手里的空可乐瓶放在嘴边,假装喝了一口,又放下。芸然在聚精会神盯着屏幕的间隙,白了我一眼,悄声骂了一句:“白痴!”
“我.不.是.白.痴,牧.远.才.是.白.痴!”我一字一句的说完,几道诧异和鄙夷的目光投过来,我又拿起空可乐瓶,假装喝起来。甚至还因为喝得太急,呛得咳嗦了几声。
走出电影院时,芸然突然问我:“牧远在哪里?”
我说:“不知道。初中毕业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芸然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
闷头走了好一会,芸然又转过身来,说:“你刚才怎么会说出他的名字来?”
我们之间已经隔开了一段距离,芸然几乎是喊着说的。
我摇摇头,轻声说:“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了。”
芸然似乎没有听见我的话,站在原地呆了一下。我想跑过去和她说话时,她又掉头走开了。
牧远来我们班上问芸然去哪里了的时候,我已经和芸然形同陌路。
我放下书包,跑到村外干涸的河滩上,看到芸然,芸然穿着一条旧的碎花长裙。裙角沾满淡黄色的泥土和青绿色的草汁。风呼呼的在耳边呜咽。芸然扬起挂满泪痕的脸看着我。我没有和芸然说话,转身跑回学校,拉了牧远过来。
牧远直挺挺的站在河滩上,像一棵挺拔的树干。芸然没再抬头,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顶在膝盖上。我看不见她的脸,
牧远在河滩上站了很久,才走过去,拍了拍芸然削瘦的肩、芸然的身子抽搐了一下。我就在那时候跑开了。
我一个人在外面走了很久,我想走回学校去上课,却怎么都走不回去,因为我朝着与学校完全相反的路走了。我回过神来时,天已经黑了。
我站在一片黑森森的树丛和灌木中间,仰头看着深蓝色的天,月亮像是一湾浅浅的水印子一样挂在天边。不远处,一间低矮的草房上空,飘出缕缕炊烟。
一个裹着灰黑色头巾的老妇人走出篱笆,“咕咕……咕咕……”的召唤着一群散落在树丛中觅食的鸡。
一道刺眼的光射过来,周围的树影瞬间变得漆黑。
我下意识的眯起眼睛,何束的身影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异常高大。
何束和他奶奶生活在这村子的边缘。何束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因为何束是个孤儿。何爷和何奶奶直到五十多岁都没有生育——不能生育是一件很让人瞧不起的事,尤其是在那样一个落后的年代里。
年轻时,家里人都劝何爷跟何奶奶离婚,再娶一个女人,为他生儿育女,传宗接代。但何爷没有离婚,带着何奶奶远离了村庄,远离村里人的鄙夷的眼光和冷嘲热讽。在这个偏僻的地方盖起了那间小屋,种下了那一大片树林。
何爷死后,就葬在那片茂密的树林里。
送我回家的路上,何束跟我说了这些。
何束说话的声音很小,我只得竖起耳朵,仔细地听他说话,生怕听漏了什么。
我问何束:“你不上学吗?”
何束低着头,沉默了一会说:“爷爷死了以后,我就不上学了。家里有很多活要干,奶奶一个人忙不过来。”
我说:“哦。”
何束问:“你上几年级?”
我说:“初二。”
何束想了一会说:“我如果还上学的话,应该上大一了。”
我看着他的脸。看了半天,觉得不像。因为何束长得很像小孩子,虽然何束长得很高。
何束把我送到一个巷子口,问我:“你们家快到了吧?”
“嗯。”我点点头,伸手指了指说,“就在前面那里——”
何束把他的手电筒留给我,转身回去了。
我踮起脚尖,努力把手电筒举得高一点,照着何束和何束回去的路,何束的身影被灯光拉的很长很长……
我在下一个巷子口看见牧远,牧远一个人倚在一户人家的院墙外面站着。看到我走近,微微动了一下身子,我觉得牧远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就停下脚步,等着他。等了半天,牧远也没有开口,我又继续往前走了。
我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牧远还站在那里,如水的月光洒在他清秀的脸上,带着一丝莫名的惆怅。我想跑回去问牧远:“怎么了?”却没有回去,只是在心里默默的问了那句话。
我回家的时候,爸妈都已经睡了。我妹告诉我说:“牧远今天来过,问你回来了没有,我说你没回来。他又说你去芸然家做作业去了。”
芸然和牧远的故事,我只是断断续续的知道一些,就像我和芸然的友谊一样,时断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