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雒尘摩诘
第七章 仙师
方生醒来的时候,已是在自家的榻上,草药的清香与饭菜的焦香夹杂,萦绕鼻尖,让他深吐出一口浊气。感到自己心头舒畅,方生便要支身坐起。可没料到,支撑的胳膊钻心疼痛,半身的肌肤在衣物的摩擦之下,连牙齿都不停打颤。方生皱眉低呼,又躺下身子,平复被打乱的呼吸。
“醒了?”男子的声音响起,方生才抬头一望,只见是归诚道长。他不同往日的一身儒生打扮,而是穿着素净道袍,更显肃穆。
归诚径直走近,摸上方生的手腕,半刻,又伸手拍上他的侧腰,疼得方生嗷地一声从床榻上坐起。
归诚一手制住了要跳起的方生,一手在他的腰间轻按,缓缓道:“没什么大碍了,养几天就好。伤好后,记得来给贫道跑腿。”说罢,便收拾了金针符篆。
方生见状,明白过来是归诚救下他,一见他要走,忙侧身拱手:“多谢道长搭救。”
归诚摆手便要踏出门,方生问道:“道长可知我那长辈去哪了?”
“自然是投生去了,不止他,还有方圆一里内的阴魂,都有得益。”
方生惊讶,陷入了思索,这尊号果真如此厉害。
听见屋外方梨留客的声音,他才发现归诚早已出了自己屋子。
归诚留下伤药离开,方梨进屋将药递给他。
“可是累了?你都睡了整整一天。这次大半个月不回家,可担心死我,下回可不准了。这些日子没好好吃过东西,姐给你做吃食去。你吃完自个儿换伤药。”她说罢,收拾了药碗,又要去熬粥。
方生解开自己的里衣,看着半身如同雕刻了树形的图案,惊诧极了。皮肤上并没有流血的迹象,映在眼前的是绵密蔓延的疤痕,如同树枝,又如同闪电。方生轻按上去,带着湿漉伤药的皮肤上还有些刺痛。他吸了吸鼻翼,这焦香味……是从自己身上传出的……
方生这才有些后怕,没被雷劈死,算是大幸了。庆幸之余,他也舒了口气,张秀才的事情终于解决了,还结识了归诚道长,算是不白费劲。
这几日,方生在家看书养伤,哪也没有去。张崇来看过他,约着哪日去遛小马。方生笑了,前些日子他悄悄潜入张家,没少去逗弄那小马驹,一来二往倒是和他熟悉起来。
张崇偷偷道,他这么久没来学堂,先生可生气了!之后两人嘀咕了一会,张崇才离开。
而在这“雷劫”之下,受伤的却不止是方生一个。
满身泥水的一人趴在城南的废水沟边,瑟瑟发抖。过了两天,一个乞丐见从来没见过这人,便摸索过来,想探探情况。
那泥人却好似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倏地站起将乞丐摔个狗吃屎,扑上去一整摸索,抢走他怀里的半个脏兮兮的馒头,又狠狠地踹了几脚,边啃边逃。
还未等乞丐爬起,那人又跑回来,一脚踹下,利索地扒掉他的衣服,抱着又跑了。
河边,穿着乞丐衣服的男子,已将自己和那抢来的衣裳洗了干净,套在自己身上,也顾不着穿着是否难受。他自己的衣服早就在被雷电追击的过程中损毁。他一边咒骂着,一边恍若无人地向北走去,免得被那倒霉乞丐认出,直到他找了一件破庙住下。
“这姑城真是和老子八字相冲,莫名其妙地打什么雷,这么骇人。”他皱着眉,摸索着身上仅存的几两碎银子。
“老子可是仙人啊……哼……赚点小钱还不是手到擒来……”
男子想起那日雨中卖包子的男人,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面目变得狰狞而邪魅。
烈日渐歇的傍晚,方生从得玉居归来,心情愉悦。归诚道长让他置办的物品已准备妥当,过几日与他上山找些草药。适才路过张家,他与张崇约了明日去遛马,心中不禁惬意。每每了解了生死,方生更能感受到这世界上一草一木一颦一笑的温存。
这个始终噙着一抹微笑的少年,在清风晚霞的拂照下,单薄的身上衣衫轻舞,温润了夕阳下的风景。陌生的路人,心下暖意不禁莞尔;熟悉的邻里,心中叹息默然不语。
不管如何,方生依旧从哭鼻子的小儿长成了唇红齿白的美少年,在阴郁的鬼魅迷梦里,望见了那炽热温暖的光。
一阵哭声隐隐约约地传入方生的耳里,他抬头望去,是邻街的齐家传出的动静。
原来,是齐家的老婆婆死了。
方生垂眸一叹,恍若未闻地离开了。生死由命,方生是习惯了,可是别人习惯不了,这哭声折腾到大半夜才歇下。次日,方生早早地起了,趁着凉爽的风赶到私塾补个觉,以备下午与张崇去林间遛马不乏力。
两人将母马留在马厩,一人牵着一匹马,兴奋地跑进了树林。
“给它起名了没?”方生摸着小马驹的毛发,问张崇。
张崇摇头,又道:“我娘说,这匹终归是要卖的。无所谓有没有名。”说罢,他拉着灰色大马的缰绳就要爬上鞍。
方生无奈一叹,张崇坐在马背上扭着屁股,转头道:“若是阿生哥喜欢,我稍稍降些价卖与你,也未尝不可。”
方生摇头一笑,牵着小马驹跟上大灰马:“我哪有那么多银子?”
张崇放慢速度,回头道:“你不是与一位道长做活计嘛?不如学学仙家本领,既能赚些银两,又能让我等凡人见识见识啊。哈哈!”张崇认定,能跟在仙长身边的,应该也是高人呐。
“给你耀武扬威才是真吧!”方生一拍马屁股,两人嬉笑地闹起来。
两人归家的时候,路过齐家院子,正巧遇见齐大叔送客。
“肖仙师果真是高人,这些是仙师应得的,仙师莫要推辞。若不是您让鄙人在此见到老母亲,鄙人一定会遗憾一辈子啊。真是多谢肖仙师了。”
齐大叔点头哈腰地频频感谢眼前的削瘦男子,不禁让方生两人侧目。
“不必挂怀。这里既然事毕,肖某便要离去了。”这姓肖的男子说罢,便转身走上大街,只是离开时瞥了一眼方生两人。
张崇好奇地问齐大叔那人的情况,齐大叔与有荣焉地道:“肖榆肖仙师,前几日刚到姑城。他能够让我们见到死后的人,真是了不得的本事!”
张崇与方生相视,不约而同地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竟然这么厉害!
方生望着他的背影,后知后觉地有些奇怪。
为何,这个人给他的感觉与归诚道长不一样?隐隐地带些鬼气?
齐大叔说,他能让生人与死者联系,那岂不是也能看见阴魂?难道与自己类似,却修习了厉害术法?
方生顿时脑中思绪翻飞。
可他还未向归诚询问,第二日便又一次见到了那位肖仙师。
私塾下课的路上,他便被肖榆喊住。
“你……可是昨日路过齐家的少年郎?”肖榆略带迟疑地问。
因为归诚道长的缘故,方生见到肖榆亦是欣喜。
两人攀谈了几句,肖榆好似忽然想起什么,对方生道:“齐家里你住处可近?肖某欲将一物交与齐家人,不过某还有一急事,不知小友可顺路捎去?”
方生没有在意,点头接下。
肖榆思略片刻,正色道:“小友天资异才,能通鬼物……”
未等他说完,方生惊讶之态溢于言表,没想到他会知道,并且这般轻松就道出了他的隐秘,而那“天资异才”早已被他忽略过去。
肖榆一笑:“某略习观气之术,能猜个大概。”
方生这才了然,归诚道长不也是看出了自己的事么。
“此事也只能麻烦小友了——还请帮看这文家,一月内若有阴魂侵袭,还请告知在下。肖某暂居城南的客栈,小友有事来找我便可。”
他这才将一个扎着麻绳的纸包交给方生,与他告辞后,悠悠然地离开了。
此事对方生也只是顺手而为,他每日多关注点齐家,一点也不麻烦。
齐家赞叹肖榆的手段,齐家嫂子也是闲不住的主,家长里短总要赞叹一番。知道肖仙师本事的人,也想见见自己祖辈。肖榆在姑城帮了几家人家做阴阳沟通之事,短短不到十日便声名鹊起。
这日夜里,方生觉察到阴魂的活跃,出门一瞧,果然是齐家有异。齐家附近的阴魂比以往多,也只是多而已,状态迷蒙,并没有躁动。方生瞧了半天,没瞧楚什么来,便还是回家歇息,第二日才跑去城南告知了肖榆。
肖榆没有多说什么,点头表示知晓,只道会去解决。
方生也抛却了此事,准备着与归诚上山。
这日与归诚歇脚时,方生将之前遇见肖榆的事一说,归诚却皱着眉,脸色一沉。
“仙师?”归诚挑眉问。
方生点头,十分好奇地问归诚:“道长,仙师是做什么的?有移山倒海的本事?是仙人吗?”他说出了憋着好久的问题,之前面对肖榆也不知为什么,并不敢问。
却没想到,归诚毫不客气地驳斥:“小小江湖术士,也敢妄称‘仙师’?那个与死去的亲人交谈沟通阴魂的术法,不过是落阴术而已。被人当做仙法,真是可笑之极!”
“被骗了么?”方生喃喃。
“江湖术士的小把戏,为自己营造高人仪态,让人更加信服罢了。”归诚摆摆手,劝解道,“少与他来往。”
方生打探的兴趣歇了大半,也不再去询问,免得道长生气,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