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文是我百般思量,万般斟酌后才下笔的。写这篇文的原因,是因为简书上的一个知己。
实话说我刚看到他给我发的这些话,就瞬间像被触动了记忆匣子,他说的这些,我好像也梦到过,或者说是以前在那里看过,具体我也经记不清了,可能这就是共鸣,或者是缘分吧。
我起初看到了他给我发的消息,一时间觉得责任重大,任务艰巨,他是个很有思想的男孩,我犹豫了很久,总怕理解偏差,或辜负了他对我的期待。
也不知为什么,构思了一会儿这个故事后,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
青春里,年少时,年少轻狂的我们总会有太多的理想和抱负,可长大后才明白,有些遗憾是注定的,有些自己曾经以为终会得到的东西,却终究还是无法触及。
其实我不想写得太悲观了,但理想和现实,总是会有冲突的。
所有人都说,我还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也许吧,有些事情我没有经历过,可能写不出所要表达的沧桑。
但斟酌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我决定,一定要把这个故事淋漓尽致地完成,就当是完成他的梦,或是我的梦,或是故事中男孩儿女孩儿的梦。
尽管,故事的收梢可能会有那么一点遗憾。
正文:
我们这一生都背负着太多的东西。年少时,我们誓以九州名扬,攀一座山,追一个梦,爱一个人,可历经世事后才明白,这人世间,太多太多的东西我们都无法触及。
『壹』
民国八年。
沿着蟒月河逆流而上,迷离烟云深处,是一座被雾霭缭绕的古塔,夜半三更时,还有清脆的落梅曲笛声响起,随之而来的,便是悠远绵长的钟声。
陈风喜欢在古塔的顶端,在这里,芳草,笛声,天涯,他梦得到,也看得到,毫无乱世的半分萧索。
时值十五岁,正是拍马上树、挥斥方遒的好年纪,陈老爷子日日紧逼念书,要求他可以开拓出一个盛世来。男儿志在四方,理应心系天下,可他想不明白何故要念书,他四肢健全,持得了刀扛得起枪,要这念书有何用!
眼下四方战乱未平,点墨不识的他空有一身傲骨,心却早已乱了。
次日,陈风拨开重峦叠嶂,踏上了草木掩映的古塔。思绪翻涌,这样一坐就到了深夜。
古塔的老钟敲响,厚重深邃,隐隐夹杂着些陈年铁锈的混杂,次次撞击,都听得出斑驳。
随后,不出意外,他又听到了那悠远绵长的落梅曲笛声。
这曲子极其婉转,陈风忍不住循着声音徘徊,便在大钟旁看到了茕茕孑立的少女,这一袭青衣在这一片古旧中显得尤为刺眼。少女身段纤细,斜绾的青丝顺着削弱的腰身下垂,他微微恍了下神。
“少年年轻气盛,志向远大的很,可若是肚子里不装些东西,将来走出北平,定是要叫人笑话的。”
少女缓缓放下了笛子。
陈风迷离的双瞳蓦地睁大,一时间急得手舞足蹈起来:“你这把年纪就竟开始迂腐!怎么和我爹爹一个德性,我挨刀子都不带叫疼的,偏要学那文人的做派,念书有何用?”
“小女子楚月。”她缓缓转过身,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少女眉骨清雅,面庞精致得很,与他四目交接。
陈风瞬时语无伦次起来:“你,你是甚么人,方才为何与我说这番话?”
“我家啊,是开戏园的,就在北平黄梅巷外的梨园。”楚月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啧啧啧,戏子误国。”
楚月瞪了他一眼。
“母亲一心教我长大后接管了这戏园,她说这是我朝夕繁华后最后赖以生存的东西,可你知道吗?我害怕看着戏台上那一张张叫人看不真切的梨白桃红的面,就如这乱世中的人心,险恶得很。”
陈风欲言又止,惊叹于这个少女口中说着与她年龄不符言语。
『贰』
次日陈风逃出陈老爷子的挟持,命人在教书先生的午食中做了些手脚,顺利溜出九转十八弯的巷子。
傍晚时分他便等来了楚月。
“喏,给你。”
陈风定睛一瞧,是一块西洋酒心巧克力,他也听说最近洋流盛行这种东西,可陈老爷子管教严,从不让他碰这些西洋产物。
他把它捧在手心里,这东西包装精致的很,端详了一会儿拆开放入嘴里:“真难吃,苦死了!”
“你懂什么,物与事都这样,先苦后甜。”
陈风望着她一脸小大人的样子,突然觉得好笑,又转念一想:“你家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这玩意儿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吃到的。”
“梨园客人赠送的罢了。”
话毕,他们于古塔的栏杆旁比肩而坐,纵眼望去,这可真是个风水宝地,周遭的景秀丽的很。
春水潺潺,彼时有船夫泛舟湖上,双桨划动,流水汤汤,两岸绵山起伏,草木葳蕤,林风扣晚钟,炊烟弥漫山岗。
两人各怀心事,静赏晚景。
远方林子突然传来作作索索声,他们放眼望去,瞧见的是举着簇簇篝火,踩着铁靴,身着铁灰色军装的队伍整齐巡逻着。
陈风突然双眸一亮:“瞧见了吗?那就是我们陈家军!”
他嗓音明朗,得意地笑着,骄傲得很。
“嗯。”楚月淡淡应答。
“你可真没趣,喂,不如你明日带我去你家戏园看戏吧?”
楚月稍稍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答应了。
这日陈风回去后,没少遭陈老爷子的打骂,陈老爷子满脸恨铁不成钢,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摇头叹气,大抵是觉得这个儿子彻底管教不得了。
东方泛白时陈风就溜了出去,随楚月去了她家的戏园。
果真像她说的,这戏园大得很,还有黄梅十里飘香。
梨园戏子蹙眉敛声,低吟浅唱,腔调婉转低回。陈风忽地想起她说过的话,“我害怕那一张张看不真切的梨白桃红的脸。”再向台上望去时,恰巧对上了那张芙蓉面,戏子目光射来,朝他俏媚一笑,陈风不觉一阵寒栗。
他忽然有些厌恶这里,外面的人身处枪林弹雨,里面的人醉生梦死,虽然,不学无术的他和这些醉生梦死的人没什么两样。
陈风有些理解了楚月为何不愿接管这偌大的戏园,朝逢乱世,世间寒凉,这迷障无几人能看得真切。
『叁』
一晃三载。
少年少女每日傍晚于古塔相逢,在这里,他们忘记了世俗的一切。
芳草葱笼,黄昏日暮,天涯道远,笛曲悠扬。
陈风时常对着对面的峭壁呐喊:“去他妈的盛世江山,功名利禄,老子什么都不要了!”
楚月自是成熟一些,知他涉世未深,他想离开军阀混战、马革裹尸的地方,可这偏偏是他们求不得的。每当他越是放下一切的时候,她就越是愁心慢溢,恨不胜收。
可她这样太累了,所以当她看到陈风肆意叫喊时,她就禁不住和他一起朝着对面的山涧一起吐露心事。
只有这时候,陈风才会看到她笑,她眼角眉梢的笑都映衬出她美人出骨的迹象。
时值深冬,满城的雪纷纷扬扬地下着,整个北平雪幕重重,覆上了霜雪,在这乱世中显得更加萧条。
又过了几日后,便是春节将来到的日子,这一片霜白中终于添了几盏红灯笼,彼时长街红光旖旎,楼台处处声色靡靡,十里腹地笙歌阵阵。
陈风不喜这般喧嚣,便独自一人登上了古塔,她也会来的,他想。
迷蒙间,他忽睡忽醒,夜半三更时古钟敲响,可楚月还未来。
彻骨的寒意使他睡意全无,蓦地,看到远处火光重重,肆意的熊熊烈火燃烧了半边天,烟气弥漫。不知为何,他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大抵是楚月不在他身边,便感觉这凉气袭人得很。
陈风不断安慰自己,这只是个倒霉人家出了事。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时,他便急忙赶回府中,回途路上不断听见路人唏嘘,凑近了些,方才听到他们在讲什么。
“听说了没?昨晚黄梅戏园火光冲天,大火整整然烧了一晚,直到现在还没灭干净呢!”
“可不是嘛,里面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唉,真可惜了这北平最好的戏园了!”
众人唏嘘不断,陈风心里咯噔一下,霎时双眸猩红,两拳紧握,发疯似地奔向黄梅戏园,任飘摇的风雪迷蒙双眼。
他一路狂奔至黄梅戏园,果不其然,金砖玉瓦、亭台轩榭全部坍塌,浓烟弥漫,柴木间仍有未熄的火星噼里啪啦作响,隐隐地,还混杂着些皮肉焦灼的味道……
他根本无法抑制心里的冲动,不顾一切地冲向戏台,却被几人拦下。
“小少爷,此地已封场了,能逃的都已逃了出来,剩下的,怕是……”
“滚!都给老子滚!我问你们,这家戏园的小姐出来了没!啊?”
他如一头失去理智的猛兽。
“小姐她……未曾逃生。”
陈风愣在原地,久久,众人散去。
『肆』
陈风不相信楚月会葬身戏园,心里一遍遍默默祈祷她昨晚一定不要在那里,他发疯地寻遍了整个北平城,却还是毫无她的音讯,日日食不能寐,夜不能寝。陈老爷子见他为一个女子如此这般,粗壮的眉骨好似凝了霜,与他大动肝火起来。
“你再这般,便把你送去陈家军中一起受苦,回来后我便吊死在这梁上!我堂堂震慑四方的陈家军,不可能留你一个混账!你不痴也不傻,可以好好念书,持刀舞剑,为何偏偏要这般混日子过?”
陈风浑浑噩噩,形似枯木,稍稍握紧了双拳。
今年北平的雪,洋洋洒洒吹乱了所有的冬梅,这是民国八年最大的一场雪。
陈风单薄衣衫只身去了古塔,在古塔顶端,他纵观这河山银装素裹,皑皑大雪沁入了他的肌肤,却也不觉得冷了,大抵是,这乱世的兵马犬吠冷到心坎儿里了。
这个春节,万家炮竹声响,火红热闹的喜光连串了整个北平,也焦灼了他的双眼。
他如同定了红尘,潜心读书,随陈家军一起练拳,他立誓,将来定要征战四方,打出一片盛世来,至少不给陈家军丢脸。
她和楚月在古塔里的回忆,就好似年少时的一场梦,随时可以被忘记,随时可以被湮没,随时都会被这乱世的鱼游鼎沸吞噬。
陈风时时都记得,他与楚月见面时楚月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少年年轻气盛,志向远大的很,可若是肚子里不装些东西,将来走出北平,定是要叫人笑话的。”
三年逡巡,到民国十一年,北京已经大乱了。这一年北方五省,群雄争霸,已然跃出历史舞台,史称“黄梅政变”。
北京陈家,省府公子陈风临危受命,代为督军,指点陈家军。
这一年,他才十八岁。
陈老爷子满心欢喜,见他这般也就放心了,只以为是自己管教有方,打打骂骂起了作用,曾经桀骜不驯的小少年长大了,再过几年成家立业也不是问题。
陈风还在前方打仗,等下一轮炮火攻来时,这已是民国十四年的隆冬了。
他忽然感到无力和绝望,只要打赢这场战事,整个北方就都是他的了,可即便如此,没有她,要这天下有何用?
突然一股热血溅到了脸上,陈风愣了愣,又猛然醒悟,他肩上扛着整个陈家军,整个北平城,此刻怎可把儿女情长放在心上。
而后他打了胜仗回到北京,陈老爷子亲自去火车站迎接,满城百姓两列整齐列罗,为他欢呼喝彩。都感叹,陈风确实长大了。
陈风有些感慨,他曾经征战四方的梦想实现了,可身边却少了一个她。
心不似远方,梦不似幻想。
『伍』
入夜,陈府笙歌阵阵,乐曲不绝,彼时陈风已经有些醉了。
管家递上一张拜帖,上面镌刻着精致梅花样,用娟秀的小楷写着:陈督军亲启。
陈风只觉得这字迹十分熟悉,他颤抖地打开名帖,里面只有一句话:
“黄梅戏园失火不是意外,我又回来了”。
他如醍醐灌顶,突然往外头狂奔,踏着满庭的霜雪和月色,忐忑不安地朝他心心念念了许久的人走去。
青灯照壁,风雪横窗扫,清辉之下,竹影婆娑。
那银辉和月色下沐浴着的女子,正是她,楚月。
她身着粉白旗袍,外套牡丹红夹袄,黑发如瀑,绾成一个松松的髻。她,真的变了很多,但还是多年前那副清冷的模样,美人骨下暗藏着一股决绝。
陈风奔上前去拥住了她,没有太多预想的激动,大抵是多年的浴血奋战早已掩去了他心中的波澜。
楚月望着面前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少年,多年情谊如鲠在喉,酸涩不已。
她忽然推开他:“陈风,对不起,我骗了你,那场黄梅戏园的大火,是我命人去做的。”
陈风彻底愣在了原地,满腔欣喜如烟消云散,许久,他才木讷地开口:“楚月,为什么……”
“因为我是晚清格格,楚月。”
她忽又婉转一笑,拉来了门外的人,用手环上他的胳膊:“陈少爷,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先生,莫如念。”
她轻言淡语,仿佛在说一些与自己不相关的事。
话音甫落,陈风双眸猩红,如遭雷击呆呆的望着眼前的一幕,这一切来得太快太快。
他忽地掏出戎装中的手枪,仰天连崩三声。
“去他妈的天下,老子不玩了!”
宴席上的众人惊愕不已。
第二日,管家面色惨白,颤巍巍地告诉陈风:“陈老爷子去了……是昨夜深入陈府的莫如念,楚小姐也不知所踪。”
老管家没有等来他的暴跳如雷,陈风反而安静得反常,良久,他终于卸下他所有伪装的坚强,跪地失声痛哭起来。
这么多年他征战四方,刀光剑影兵戎相向,受尽疾苦,也未曾掉过一滴眼泪,而此刻陈府的顶梁柱塌了,曾经同他谈天说地,志同道合的姑娘也与他针锋相对,这荒凉乱世,再无一人知他懂他。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陈家要变天,陈府少爷会承受不住精神崩溃,醉生梦死的时候,陈风突然仰天长啸一声:
“你们都给老子听着!老子不可能认输,这辈子都不可能!从今往后,老子就是陈家的顶梁柱,陈家军跟随我,待老子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整个陈府的人先是呆愣了一会儿,然后倍感热血沸腾,众人激动不已,随他一起齐声高呼:“陈家军威武!陈督军威武!”
陈风抹去了眼角最后一滴泪,爱恨情仇须臾间泯灭,陈老爷子已经去了,这个陈家需要他,陈家军更需要他,他不能倒。
『陆』
民国十六年。
陈风几经辗转深入南方腹地,打探莫如念消息,却被告知南方当下并无此人,连晚清格格楚月也邈无音讯,于是报仇的事他就暂且搁下,准备收兵回京,与南方一战。
楚月是晚清遗孤,身上背负着光绪帝的复国使命,她没有心计重重,也从未想过有一天要与他针锋相向,自年少时和他一起踏上古塔时起,即使有些顾虑身份,但已和他一起做好了放下一切,抛弃世俗,醉于天光云影之间的打算,可长大后才明白,他们彼此都有自己的责任,有些事情,她不得不去做,不得不去伤害。
半年后,楚月登上阔别已久的古塔,乘着月色,再次奏响了已有些生疏的短笛。
没想到却碰到了他。
彼此之间没有惊愕,没有波澜。
陈风大步跨过来,带过一道凌厉的风,没等楚月反应过来,他已扣住了她的下颚。
“晚清格格,别来无恙。”
楚月望着他生扯出的苦笑,心里钝钝一痛。
“楚月,你是戏角出身吧,多年未见,你到是将那戏子虚伪无情的面孔了个十成十,你曾说你厌恶那些虚假丑恶,可现在的你,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楚月缓缓抚上陈风略带沧桑的眉骨,尽管经历了种种风月,这个少年仍鲜衣怒马,眉目依旧。
她轻笑:“我学会了哪样?虚与委蛇还是降于尊贵?初次见面,我便与你说过,想要走出北平,纵观天下,必须满腹经纶,有勇有谋。兵以弭兵,战以止战,我离开你以后,你不是把我嘱托你的都做到了么?如今政见相悖,也已是互不相欠。”
复国军不惜一切代价复辟帝制,而晚清格格楚月,无疑是最好的筹码。
多年前当她知道理想与现实冲突时,并决定完成自己的使命。她一手促使北方内斗,杀了陈老爷子,一手引得南北兵戎相向,局势一发不可收拾。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只是和莫如念演了一场戏,可他们多年前在古塔上相遇的那一段时光,她的心,是真真切切的。
自从楚月递给他一块儿西洋巧克力时,陈风早该料到这一切的结尾,这东西在国内极罕见,也只有她这样的身份才可轻易得到。
过往一切都似浮屠。
“陈风,咱们的情分,早就没了……”
陈风眼底一酸,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先是抚掌大笑,接而把她一把拉入怀中。
“可楚月,我不在乎。”
一句话,一个阔别已久的怀抱,让多年步步为营的楚月潸然泪下。
话毕,复国军带着长长兵马将古塔团团包围。
陈风凄厉一笑:“好一个晚清格格,这么多年,这天下我都不曾输过,唯独输给了你……”
余音未落,他将枪口对准自己。
“且……善待我陈家军。”
『柒』
民国十六年底,名扬四方的陈督军与晚清格格楚月于北平南北深处古塔溘然长逝。
北平百里街巷,都盛传着这样一个老生常谈的往事。
那是个多事之秋。
后来,黄梅戏园重建,伤痕累累的北平仍可听得到声声入耳的凄怆戏词,那日七月天,万里苍穹竟纷纷覆覆飘起了雪,极其华美。
夜半三更,古塔旧钟敲响,声声绵远回荡。
只是,再无了当年那缠绕江畔的落梅曲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