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
…………
几架伊15飞机从头顶盘旋飞过，中央航校的学生们正在进行例行飞行训练。
“抗战已进行了4个年头，步入相持阶段。如果从民国20年开始计算，那么战争已经打了整整9年，哎！9年了，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李志刚望着天空中的飞机暗暗想到。
自民国20年日本人发动“918事件”后，中国便陷入风雨飘摇之中，在北平失陷、上海失陷后，中央的各个学校、工厂、部门便陆续后撤至成都，这其中也包括中央航校。
这里地处西南腹地，地形平坦，各类物资丰富，加之战略纵身大，日本陆军是打不过来，因此只能依托陆军航空兵，和海军航空兵对成都进行轰炸，以图摧毁中国抗战的最后一支后备力量。
“志刚，你在看什么呢？好不容易能休个假，你还挂念着你的飞机么？”
一旁的周士芳说到。
周士芳是李志刚的妻子，两人前年刚结婚，育有一个女儿，上海沦陷后，由杭州笕桥基地随部队转至成都邛崃基地。
“嗯，哈哈……听到飞机的轰鸣声，我就忍不住抬头看看，要是不在意，日本人的飞机来了怎么办？”
李志刚看着爱妻的脸庞说到。
“日本人的膏药机一来，防空警报早就响了……还用你抬头看？等你看到了，什么都晚了……”
“好、好，夫人教训的是……”李志刚低头笑着说道。
“爸爸，日本人的飞机真的会来吗？”薇薇望着李志刚奶声奶气的问到。
看着女儿的脸庞，李志刚停顿了一下，温和的说到。
“不会，因为有爸爸在……”
…………
此时的李志刚是中华民国的一名空军飞航员，时任民国空军第五驱逐机队第26队中队长。
飞航员、机械师及家属都住在邛崃机场，以便随时能起飞战斗，邛崃机场是成都的16个机场中最大，最齐备的一个，也是国内仅存没有沦陷的完备机场之一。
为了修建这些机场，国民政府征发了50多万民夫。
一座机场最关键的地方是跑道。
修建跑道先是挖土，把表皮松软的泥土挖开，一般向下挖了有1.5米深左右，一直挖到坚硬的老土作为基础。
在这个老土基础上，先是垒上一层大石头，大石之间有缝隙，就填充细小的碎石，然后是浇灌泥浆，当时可没有太多“洋灰”（水泥）可以用。
国民政府控制范围内，已没有任何生产“洋灰”的工厂。所有的“洋灰”需要盟军从滇缅线运送进来（因为数量稀少，这些“洋灰”一般用来浇筑石碾子）
浇泥浆相对简单，真正麻烦的是淘泥浆。
泥浆是用黄泥巴加水搅拌出来的，要先用锄头使劲去捣黄泥巴，接着还要跳到黄泥巴中间，用双脚去踩，夏天还好，到了冬天，赤脚去踩泥浆，双脚又冷又痛………
浇了泥浆后，由于没有别的筑路设备，需要用石碾子去碾压表面。
石碾子小号的有5吨重，大号的得有15吨重。需要五六十号人去拉，慢慢地碾压过去，将路基压实压平。
而这只是跑道路基第一层。在这一层基础上面，又铺大石、填碎石、灌泥浆、用碾子压实。总共得铺三四层。最后，在最上面一层路基上再铺上很小的碎石，浇泥浆、用碾子压实，这才是真正的跑道路面……
很难想象，在没有任何现代化机械设备，50多万四川民夫依靠双手和人力，使用锄头、箩筐、背篼、铁锤、鸡公车、石碾子等原始简陋的工具，硬是在半年时间内，修建起了十多座现代化的大型军用机场……
在国家危亡的时刻，撑起民族不屈的脊梁！
…………
李志刚所在的第五、和第四驱逐机队便驻扎在这里，除了守护成都上空的安全，还协同第一驱逐机队，肩负陪都重庆的一部分空防。
中国空军除了有购买美国寇蒂斯生产的p40以外，大部分都是苏联波利卡尔波夫生产的伊伊15战斗机，及其他一些双翼单座飞机。
p40虽然有着比较强的防御性，和比较快的水平飞行速度以及相对高速的俯冲能力，但爬升能力差，水平盘旋能力差，就火力上也不过和日军零式战机稍稍持平。
要想攻击敌机，就必须爬升至5000米高处，然后掉头加速俯冲，利用这唯一的优势；但以零式战斗力的回旋率，和较小的转弯半径，在低空作战时，相比p40处于绝对领先的优势。
日军的陆军96式战斗机和海军零式战斗机的综合性能，都是在P40战斗机之上的。
即便是这样的飞机，中国也不多，其他的伊15、霍克111、p36、 格斗士……性能更加低下，大多都是落后的双翼机。
伊15战斗机的优点是，低速水平盘旋能力非常强，甚至强于霍克111。
由于采用双翼结构，飞机升力很大，而它的木质结构导致飞机重量很轻，使得飞机盘旋能力极佳。海鸥机翼可以有效减少飞机上机翼的阻力，减轻机身上产生的有害气流影响，增强飞机的机动性。
伊15战斗机在1000米高度转一个360度的圈只需要8秒，堪称世界一流。众所周知，转圈越快越稳，就越能在水平盘旋中获胜。
当然，这也就是伊15战斗机仅有的优点了，它最大的缺点则是速度慢。350公里/小时。还没有日军的96式飞得快，日军96式战斗机、97式战斗机航速为430公里和460公里，相比之下要强大得太多。
更不用说先进的零式战机。
如果想要在空战中获胜，就必须将敌人引诱在低空，进行低速的水平面盘旋作战。双方才能正面拼一拼，毕竟伊15战斗机水平面机动性很好，是完全可以值得一打。
如果敌人本来就在高空高速，或者一旦发现伊15就立即高速爬升然后俯冲甚至高速加速飞走，面对这种情况，伊15战斗机是无可奈何的，毕竟飞机的速度相差太大。
最可怕的是，敌人如果使用爬升后俯冲攻击，打完就跑的办法，伊15战斗机根本无法反击，只能成为活靶子。
——
第二天又是例行训练，新入队的学员很用心，特别是林瑞，进入航校不到一周的时间，已经将伊15的爬升、翻滚、盘旋、俯冲练习的非常熟练。
他是南洋华侨子弟，没有训练任务的时候喜欢躲在自己房间拉小提琴。从祖父那代就去了马来西亚，得知祖国受难，他的父亲毅然决定把他送回中国，说着一口不太流利的国语，第一次来到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国度，就选择加入空军，同行而来的还有七八个他的同学，也是华侨，都才17、8岁。
由于基础较好，他们各科成绩都接近满分。
李志刚很看好他们，打算将其作为种子队伍，留任航校教官，以此培养更多的飞航员。
“报告！中央航校飞航一科，学员林瑞前来报到。”林瑞敬着军礼，严肃的说到。
“林瑞，大清早不去训练，怎么？找我有事？”李志刚看着这个稚气未退的孩子说到。
“队长，我们什么时候参战啊！伊15的飞行、战斗成绩，我们已非常熟练，同学们都憋了好久……” 林瑞有些着急的问到，现在他的国语比刚回国时，更加的流利。
“中士，你知道军人最忌讳的是什么？是急躁。只要日本空军还在中国领空，就有你们上场的时候……”李志刚严厉的说到。
稍作停顿后，李志刚又缓和说到。
“林瑞，不要着急，安心训练，多跟同泽研究一下缠斗战术，伊15面对敌机优势不多，得好好利用仅有低空盘旋缠斗优势……”
“是……”
“呜……呜……”
…………
6架伊15又接着冲上天空。
望着林瑞和他同学驾机起飞的身影，李志刚又想起淞沪空战时的同期战友，沈耀、阎光海……
民国26年，淞沪会战爆发，战况惨烈，李志刚所在的空军第五驱逐机队受命出击，前往上海，轰炸日本海军陆战队的司令部，及长江口的日本军舰，完成任务，准备返航时。
沈耀在飞机受损又被数驾日本飞机包围的情况下，拒绝跳伞，驾驶飞机撞向敌机……
阎光海则在俯冲攻击时，被日军高射炮击中，不得已跳伞，却发现自己落入日军阵地，在被十几个日军围住之后，用随身手枪打死几个日军，留下最后一颗子弹，举枪自尽……临终前，高呼:“自即日起，中国无被俘之空军！”
当时李志刚的座机油箱中弹，在击落一架敌机后，被迫提前返航。沈耀和阎光海的事，也是听机队成员说起…………
他们不过才20岁出头，还未盛开，就已凋落……
每次出航时，大家互相激励，争取要多打下几架日本飞机，可每次返航时，总会有那么一些兄弟，再也回不来……
李志刚想到此处，不觉泪流满面，他不愿让这些孩子去送死，却又不得不……
中国空军的机型质量、数量都不及日本，战争初期的两百架霍克111、格斗士，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基本消耗殆尽。
眼下只有苏联援助的一些老旧的伊15、伊16、p40战斗机。虽然机型老旧，但对于薄弱的中国空军，总比没有强吧！
——
这天训练场照例播放军乐，没有起飞训练的日子，训练场播放军乐是第二十六驱逐机队的惯例。
“三民主义，吾党所宗，以建民国，以进大同。
咨尔多士，为民前锋;夙夜匪懈，主义是从。
矢勤矢勇，必信必忠;一心一德，贯彻始终……”
呜呜……呜呜……
突然，一阵尖锐警报响起，是空袭警报！
雷达站的发来消息，大约36架敌机正往成都方向飞来……
李志刚和同仁火速赶往停机坪，在确认飞机状态无误后，徐徐发动，12架伊15和4架p40依次升空，组成编队向敌机飞去……
成都市区的市民在空袭警报拉响后，早已纷纷躲入防空洞，也有一些胆大的人出来观看战况，为中国空军打气，周士芳就是其中一位。
她紧张的望着天空，看着机腹下1420的字样，那是丈夫李志刚的座机。
伊15的飞行速度较慢，从升空到组成编队后，日军已到成都东边的上空
不用多讲，中国空军直扑过去，两队飞机便交缠在一起，一时间天空中密密麻麻飞机的轰鸣声，和哒哒哒的机炮声……以及尖锐的爆炸声交织在一起……
只见日军3架战斗机在上空包围了李志刚的座机1420号伊15机,李志刚利用僚机的掩护以滚动的“剪刀”形甩掉了它们。但仍有一架穷追不舍，死死咬住伊15机的尾部。
李志刚突然调头俯冲,以滚动的“8”字形从敌机腹下转出,飞速拔起,旋即咬住了敌机尾部。一排子弹命中日军这架96式驱逐机要害。
“打的好……”
在老百姓的欢呼声中,它拉着一股浓烟划过天空，跌落在东郊……
空战一般是在十多分钟便决出胜负，但这次战斗持续了30分钟，随着时间的推移，双方飞行员的生命都掌握在他们操纵杆的每一次动作上。林瑞的飞机进入日机的圈子里，互相开始咬尾巴式地追逐着。
日机越追越近，已经到了可以射击的位置，随着日机的第一次射击，林瑞做了一个俯冲飞行，便躲了过去。日机随着也飞了下来，在它全速呼啸着俯冲的当儿，林瑞突然做了一个减速横翻，一下摆脱了日机，溜到它的后面，并迅捷向它开火……
——
战斗结束后，击落敌机12架，击伤9架，而自己这边16架战机，回来的只有6架。所幸的是，成都市区遭受损失不大，被击落的飞机，由于是在已方领空，只要跳伞成功，飞行员都能活着回来。
只是李志刚眼睁睁的看着好几架伊15中弹起火爆炸……他们都很年轻，还没明白人生是怎么一回事。就这样消失了……
下了飞机后，李志刚全身被汗液湿透，眼神略显疲惫，拿下飞行帽，头发乱糟糟的黏在一起。
“你怎么来了？不是应该在防空洞待着吗？”
看着周士芳跑过来，李志刚问到。
“志刚，我都看到了。你们打的很英勇，看着你们在天上拼命，我无论如何无法安心待在防空洞里……”
“日本人随时会再来，你这样跑出来，太危险了，再说了薇薇怎么办？”
“薇薇，我已托人照顾，你不用担心……”
…………
看着停机坪回来的6架战机，每一架都弹痕累累，要是日本飞机再度来袭，可怎么办？
李志刚呆呆的望着那几个疲惫的飞航员……
——
翌日，《中央日报》、《救国日报》列出头条版幅——国军大胜，击毁敌机21架！
蒋委员长偕同四川省政府主席张群，及其他中央要员接见了，李志刚、林瑞等人……李志刚被提为26队大队长，上尉军衔；并为林瑞及其他航校学生授予了中正剑，皆提升为少尉……
…………
这次战斗除成都以外，重庆、昆明都遭到了日军轰炸，各驱逐机队损失惨重。
偏偏在第二天，恰逢苏德战争爆发，苏联方面撤走原本就不多的援华技术人员，并不在援助中国飞机。
这对中国空军来说，无疑于雪上加霜。
除去战斗中损毁的，以及因机械故障而无零部件更换的飞机，现在第四、第五驱逐机队能飞的伊15只有11架，这些飞机将全部调往重庆，由第一驱逐机队接收，以保护中央人员的安全，成都只保留轰炸机队。
也就是说，李志刚所在的第五和第四驱逐机队暂时解散，编入防空部队，这样的状况持续了一年。
——
“现在都成什么世道了，咱们是飞航员，不在天上跟日本人干，居然在这里贴了一年的防火标语，教人空袭预警？”一个高个子飞航员说到。
“大熊，每次都是你在抱怨。要注意你的措辞，大队长不是说过了吗！我们虽然隶属地面防空部队，但也是属于空军，敌人也是日本飞机，只不过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就是……就是……没有飞机上天，照样打他膏药机……”
…………
林瑞默默的听着这一切，忙完事之后，便来到李志刚的家里。
“咚咚……”
“进来！”
“队长，是我！”
“额，是小瑞啊！快进来坐……你看我这儿乱的……” 李志刚一边收拾桌子上的防空材料，以及几张p51战斗机的资料，一边说到。
“嗯……嗯……队长，其实我今天……”
“小瑞啊，你不用说了，这段时间，来找我的人很多，估计你和他们一样，你刚才一敲门，我就知道你的来意了……”
“那……”
“你先看看这个，说着便把几份关于p51的资料给他……”
“这是……？美国最新的p51战斗机的资料……”
“嗯，自从苏联的援助断了后，我们的飞机便很少升空，日本人连续轰炸，上层也很着急啊，据说已经在和美国方面商议，成立中美联合机队，估计飞机很快就会运到……不过具体时间还不知道啊！你先别说出去……”
“啊！这是真的吗？这么说，我们又可以上天跟日本人打了？”林瑞有些兴奋的问到。
“嗯，也可以这么说吧！怎么样？这下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
“报告队长，没有了……哈哈……”
“小瑞啊，只要日本人一天没有撤离中国，我们就有机会去跟他们拼命，大丈夫要能屈能伸……现在最重要的是，做好防空方面的工作，你也给其他同泽做一下思想工作……”
“是……”
说完，他们静静的看着窗外那片天空，在白云的衬托下，那片天空显得格外的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