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南下,倏忽北上,断鸿零雁的嘶鸣声里,每个人都被风蚀的岁月撩拨的忧心忡忡而又步履匆匆。
01/松嫩平原
我甚至希望旅途永无止境
我是很难分得清楚,是喜欢城市多一点,还是喜欢自然多一点,文明和野性平分秋色同样都是风景。就像后来在呼伦湖畔遇见的牧民,满面尘灰却依然笑逐颜开,指尖拂过马头琴的一刹那,似刀锋的弓弦漾开来一层层涟漪。
琴声有的低咽有的高亢,但各有音色,都在风沙扬起的呼伦贝尔草原心腹之处俘获了流浪游人的情绪。
瞬间灰暗,瞬间灿烂。
松嫩平原和缓如歌。
从辽宁过吉林,一路上山河婆娑,进入黑龙江境内后,远方的峰峦又自顾玩起了调色的游戏。从山麓以上,先是青绿,再是鹅黄,再是绯红,终于在刺破云层的那一刹那展现出雪白,冷丽脱俗,即使远远瞥上一眼,也教人颇有清冽透骨之感。
色彩围拢在平原的边缘。东北的十月天里,大豆和高粱早已熟透,眼帘之下尽是一片金黄色海洋,间或点缀着一方方规矩的岛屿,时值正午,此刻正升腾起雾白色的炊烟,可以想见车窗之外一定稻粟飘香。
那是东北人家聚居的村落,低矮平房炫耀似的裸出红褐色砖石,大门二门都挑着棉布挡帘,门前围出一圈规则的墙院,许多人家还在角落里停驻了铁牛,等待着来年春耕时再挑大梁。
近处两三家屋顶上铺满被阳光暴晒的闪亮的麦粒谷物,重檐下垂挂的玉米棒子和高粱棒子串连起一道生活帘幕,那里掩藏着诉说不尽的生老病死、悲喜承合。
松嫩平原土地肥沃,无论对于游猎民族和农耕民族都意味着生存繁衍的全部意义。这里几乎是东北亚最后宜居和富饶的地区,再往东是日本海,往北去是绵延数千里的兴安岭林区,翻越林区再趟过乌苏里江,广袤而无用的东西伯利亚高纬度地方极寒,根本不适宜人类定居,因此自古以来和文明相伴而生的,便是铁血刀剑,犬戎、北狄、室韦、鲜卑各个族群不断兴起又不断衰落。
三国末期,趁着中原乱象,扶余的继承者高句丽人一度占据了平原的东南角,以此为据,千百年来盘踞在朝鲜半岛上的两个撮尔小国明里暗里一直要求长白山以西东北土地的主权。
02/哈尔滨
我在24小时内从秋天走到了冬天
秋雨像曾在上海外滩练歌的舞女嗓音一样缠绵,黏糊糊的贴在老道外的老身子骨上。
道外区是哈尔滨度过漫长殖民岁月的见证。巴洛克风气浓郁的民居混迹于斯大林式砖楼丛中,中间还有一座低矮方正的铅灰色“国营红星剧院”,极易使人出镜,恍恍惚惚的闪回一群群遍着武装的知青高唱东方红,自台阶上穿梭散去,去到大江南北播种新时代的火种。
和中国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传承一样,西洋文明对建筑风格和外观样式钻牛角尖式的追求也是颇为令人惊叹。从《圣经》取材辅以演绎和过度解读的宗教故事、中世纪和前资本主义时代的文学音乐和雕塑艺术,都被匠人们用砖刀和墨笔表现的淋漓尽致。
于是圣彼得和圣母玛利亚不得不瞪大了眼睛,呆滞的站在这些远离他们故土的楼房高檐上遍阅脚底下众生那蝇营狗苟的日常,只是远东苦寒,华夏风物能解得了思乡之情么?
哈尔滨是一座古城,随便往哪条街巷里一钻,抬头便能看上一段专属于某一时期的写实纪录片。
中央大街的中段矗立着哈市的标杆企业——马迪尔集团,距离集团总部不远的冰激凌连锁店正以10元和15元两种价格出售马迪尔冰棍。这几乎是该市零食界的标配,无论土著还是游客,凡路过者皆人手一支,或咬嚼或舔舐,每下一口还情不自禁发出啧啧的赞赏,双眼作迷离状传述心满意足的此刻心情。
我也不能免俗,一手像入党宣誓一样高举起冰棍,一手颤巍巍按下快门,以此向中央大街宣告我已到此一游。
除却纪念意义,冰棍为味蕾带来的愉悦其实很平常,后来在去满洲里的夜行列车上,骗了同行的杨静苗小朋友的海拉尔雪糕,马迪尔与之一比,无论是口味还是份量,瞬间都被秒成渣渣。
中央大街美丽,中央大街漂亮,中央大街天天都以特高频的状态被游人们的取景器所捕捉,中央大街是哈尔滨的前世今生。
中央大街缩影了前前后后数十个国家的十几万侨民,日俄英法德意奥势力此消彼长,然而无论哪方得势,这里都是中国土著的禁区。他们在本乡本土的地位甚至比不上清朝后期流亡于此的几个朝鲜当局的不同政见者,那些或者姓朴或者姓金的恐怖分子一度给李中堂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往东走去是红砖街,矩形的红砖砌成的斯大林小楼暗示另一段历史临盆。
依旧有拱形的外凸窗户和门洞,只是建筑物本身不事修饰简洁了不少。毕竟十月革命中和罗曼诺夫王朝一起被打倒的,不仅有封建农奴制度,还有代表剥削阶级奴役人民思想的东正教、伊斯兰教、新教,代表非斯拉夫民族传统守旧势力的萨满教,以及为亚历山大和阿列克谢们歌功颂德的各类艺术形式。
令人惊讶的是,这栋火柴盒一般,曾经象征某个红色帝国权威的楼房居然没有革命红星和伟人们的挂像。
如果能够切换成上帝视角,我眼前的红砖街、红普路和我身后的果戈里大街将会分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世界边缘,红色风暴便如在某天深夜突然下起的骤雨,是甘露是毒水但凭当时情势下不同地位的人们自行诠释,就像在托博尔斯克被枪杀的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有人说他暴虐无道,残酷压迫俄罗斯的各个民族,自然也有人说他是个充满了同情心,颇有文青气质,并且极具艺术禀赋的开明领导者。
历史本来就是个小姑娘,谁掌握了权力便任由谁去梳妆打扮一番,把天使贬为恶魔,把屠杀称为行善。�(文/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