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除了辞旧迎新,还要祭拜先人,《红楼梦》里,紧接着宁国府当家贾珍收下乌庄头那令今人嗔目结舌的礼单之后的,就是宁荣二府祭拜祖先。
斯人已去,然而祖祖辈辈祈望的都是“在天之灵莫散”,家祭无忘告乃翁。除了除夕,还有清明、七月半、十月初一、冬至这些日子,都是与先人沟通的时候,我有时在想,那一天,另一个世界是否也跟人间一样忙碌和拥堵,生者尚且可以安排自己的时间、日程去祭祀,故人怎么知道呢?
结婚后,我和小队轮流去对方父母家过年,今年轮到去我家。爷爷奶奶在世时,我们是大家庭的除夕夜,虽然只有我爸和叔叔两个小家庭围着二老,也是忙碌和喜庆的。叔叔十点钟就开始准备那挂五百响或一千响的鞭炮,一定要掐着点儿,春晚的主持人倒数,我叔也倒数,别家人按耐不住,他也沉得住气,一定要十二点整才点炮,我和堂妹则准点给爷爷奶奶跪下磕头拜年,一定要带响的三个头。不论平时再怎么惯着我们,这时候都要毕恭毕敬地祝老人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三十儿的晚饭是面条,初一的早饭是饺子,寓意是钱串子和元宝。
爷爷奶奶相继过世,埋在陇海铁路边上的一个坟地。爸爸说家里的孩子四散各地,但是所有的铁路都是连在一起的(就像河水一样吗?),无论我们走到哪,只要有铁路,爷爷奶奶都能知道。
关中,几乎是每年都去的,上坟,却必须是特定的日子,所以我并没有常常去看望他们。只是从西安到上海的火车,经过那片坟地,我都要事先候在列车车门边,等着那飞驰而过的一瞬间,在一片墓地中,一片墓碑的背影中,也不会错认的那一块。我不知道那一秒对我的意义,没想过。但是如果经过而不去看一眼,其实没有这种如果。
往年去上坟,爸爸作为长子会向爷爷奶奶汇报,我们有几个人来了,我们家里人都好,有些什么变化,谁毕业了,谁结婚生孩子了,等等,然后是一番嘱咐。我都在旁边默默无语,心里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咙也说不出来,磕完头就回家了,事后又后悔。
今年,找了个借口,大伙都走了,我又重新回去,再跪下,再磕头,告诉爷爷奶奶,我很好,你们好吗?我好想你们,永远爱你们。
回去的路上,经过小县城的一个“立交桥”,1987年夏天,陇海线下面的公路通车剪彩,在小县城是件大事,爷爷带我去观礼,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彩旗招展。四岁半的我强烈要求爷爷在涵洞里和我一起捡那些没点着的炮,六十几岁的老头弯着腰,低着头,过往的熟人见了爷爷都笑问他在捡什么。
三十年一晃而过,实在不知道留下了什么。爱和痛是并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