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过后的一段时间，天气逐渐热了起来，县城冬季的荒凉景象已不复存在，春风温柔和煦地轻抚着这座小城，马路边和河岸上的杨树柳树竞相吐出嫩芽，桃树杏树纷纷长出花苞，白的、粉的、红的、碧的，绘出一幅烂漫的春日油彩。

尽才家门前的榆树和槐树也跟着春风活泛起来，榆树上已经挂着满当当的榆钱。瞧！大槐树也开花哩，一串串洁白的槐花缀满枝头，离很远就能闻到一股素雅的清香，沁人心脾、令人陶醉，它们在初夏暖阳的照耀下，白的如脂、绿的如翠。

临近高考不足两个月，学校的课程安排反而轻松起来，赵尽才趁周末回了趟家，打了满满一箩筐的榆钱和槐花，他精心挑出最鲜嫩的部分均匀分成三份，一份带给林双，一份带给王老师，一份送给他的同桌——三（2）班的班长叶一凡。

挑剩下的部分自己留着，回头做几个榆钱窝头，煎上几个槐花饼，再揣一碗青椒蒜泥，吃的时候将蒜泥倒进窝头的凹槽，张开大嘴，一口送入一个，榆钱的清爽鲜甜配以蒜和青椒的辛辣刺激，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在口腔内碰撞翻滚，一起刺激味蕾，迸发出最纯真自然的滋味，想起来就让人口水直流。

收到了尽才的“厚礼”，叶一凡很开心，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礼物。两人坐同桌是王海霞的刻意安排，这两名尖子生不仅可以在学习上相互促进，性格上也能形成互补。叶一凡身材高挑，皮肤白净，瘦小的脸庞上镶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睁开着像一泓清泉，欢笑时似两轮新月，柔软的身体总是站的笔直，平时爱穿着一身素色衣裳，显得灵动秀气，好像花季的暖风拂面而过，给人自然的舒服。

“听林双说你们要报考军校？”这天下午还没上课，像往常一样，两人提前来到教室，一边复习备考一边闲聊着。

“是啊，当军人多酷，年初雨雪冰冻的时候还是解放军帮我爸和我姐脱困的呢。”尽才为他的选择感到自豪，“而且军校毕业之后就是军队的干部了。”

“我爸也参加那次救灾了，不过他是在四川。他也想让我考军校呢，但我妈死活不同意，可能她不想让我受苦吧。当兵可是很辛苦的，我爸常年不能回家，还经常在外面执行任务。”

叶一凡出身干部家庭，父亲叶斌是解放军驻四川某部的一名团长，母亲何秀华在县政府工作。考虑到自身工作和女儿教育的问题，何秀华没有选择随军，夫妻两人常年两地分居，一年见面不到10次，但何秀华并未因此抱怨过丈夫，女本柔弱，为母则刚，她一边要应对繁重的工作，一边含辛茹苦将女儿抚养成人，在她的精心呵护下，一凡已经长成一个阳光开朗的大姑娘了。军嫂是多么的无私！母爱是多么的伟大！

两人有一茬没一茬地一直聊到上课，教室外阳光格外刺眼，一阵温热的风吹过窗边的梧桐，学生们的脸上困意朦胧，没人预料到灾难即将降临。

赵尽才发现，窗外“沙沙”作响的树枝并没有因为风的消散而停止，反而抖动地愈发急促，屋里的风扇、吊灯、桌椅竟然也开始跟着颤抖起来。

突然！抖动的幅度急剧增大，窗外的梧桐晃动了起来，教学楼也晃动了起来，整个县城都跟着晃动了起来。

学子们面面相觑、满脸错愕，讲台上的老师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不敢相信灾难的发生。

两秒钟后，一声尖叫划破天际：“地震了！快跑！”

教室炸开了锅！学校炸开了锅！整个县城炸开了锅！

屋里的人们一股脑地朝门的方向涌去，楼里的人们拥挤着向楼下奔去，楼下的人们竞相着向操场跑去。那些落在后面的人们，就只能钻入附近的桌椅下，以求最大程度的自保。

震动仅持续了13秒就停止了，但人们仍争先恐后地向空旷的地带逃离。

此时教学楼顶的报时大钟被震得停止了走时。这一刻，时间永远停留在了14时28分。

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04秒，四川省汶川县映秀镇发生里氏8.0级地震，地震波及大半个中国以及亚洲多个国家和地区，国内北至内蒙，东至上海，西至西藏，南至中国香港、中国台湾等25个省市有明显震感。四川省内有20个市、州不同程度受灾，灾区面积超过10万平方千米，其中北川、什邡、绵竹、汶川等10个县市受灾最为严重。汶川地震共造成近7万人遇难、1.8万人失踪、30多万人不同程度受伤、近2000万人流离失所。

幸运的是，这次地震并未给相隔千里的这座小城造成人员死亡。但城里仍有部分建筑受损，一些群众在紧急避险时受了轻伤，同学们大都安然无恙。

得知汶川地震的消息后，何秀华母女迫切地想和远在四川的叶斌取得联系，但都是徒劳。汶川告急、青川告急、北川告急、都江堰告急……整个灾区此时已与外界中断了一切联系。灾情就是命令，时间就是生命！解放军和武警官兵心系灾区百姓，义无反顾地参与到抗震救灾这项艰巨光荣的任务之中，叶斌所在部队就是其中之一。

接到命令后，叶斌火速集结部队，不顾危险全速赶赴灾区。路上余震不断，山体滑坡挡住了车队的去路，救援部队就下车徒步行军，山体破裂和建筑倒塌引起的灰尘遮天蔽日，沿途不时有滚石落下，大路封死了就翻山越岭，桥梁断裂了就强渡河流，战士们想尽一切办法，克服千难万险，终于第一时间抵达汶川。

灾区内一幅人间地狱的惨烈景象，地面塌陷错位、房屋倒塌残缺、大树拦腰折断、汽车被掀翻在地。受灾群众的身心遭受重创，有的蓬头垢面，呆滞的神情中透露着巨大的悲痛；有的满身是血，坐在路边发出凄怆的呻吟；有的疼痛万分，用手捂着骨折的大腿瘫坐在地；有的面如死灰，绝望地望着残缺不全的汶川县城……在倒塌的建筑下，埋着灾区人民的亲朋和家人，埋着正值花季的莘莘学子，埋着小城往日的祥和与安宁，埋着人们支离破碎的幸福和美好。

大痛无言，大悲无泪。第一批抵达灾区的部队立即投入到抗震救灾战斗中，灾区人民重新鼓起生的希望，纷纷组织自救互救。不久后，空降部队来了，铁军来了，一支支援助灾区的英雄部队赶来了。救灾的景象终于被外界看到，叶一凡紧张地看着电视里的转播，她在画面中看到了父亲的身影，看到了解放军和武警官兵不顾个人安危、不怕辛苦艰险的身姿，他们用脊背搭桥，将受灾群众转移至安全地带，用双手当铲，掘开冰冷的钢筋石板，他们将一个个生命从死亡的边缘救出，用撼天动地的精神为灾区人民支撑起崭新的明天，这是对伟大和光荣最好的诠释。林双和尽才被这种精神深深触动，更加坚定了携笔从戎的信念。

时光飞速流转，6月7日，全国高三学子们摩拳擦掌步入考场，迎接人生的第一次大考。备战高考的这一年，无数学子挑灯夜战，无数家长彻夜难眠，无数老师呕心沥血，他们背负着个人与家庭的希望前行，真正成为自己命运的主人。在我们接受的无数人生考验中，也许只有高考是最公平的一次竞争。在这场竞争中，不用凭借颜值、不用依靠父母、不用比拼背景，大家以笔为剑、以知识为甲，奋战在没有硝烟的战场。

成绩公布后，叶一凡报考了北京的一所传媒大学，尽才填报了长沙的一所军校，林双因分数偏低，只能勉强报考另一所军校。家里对他们的选择表示支持，从军校毕业后就是军官，还可以分配工作，亲人从现实的角度出发，一致认为这是个不错的选择。

回首往昔，当我们站在时间的纵线上审视那个已经成为过去的年头，当历史的风云千樯与个人命运交织并进的时候，在人生的第一个十字路口，我们所做的任何一个选择、遭遇的任何一段经历，都可能会深远地影响自己的一生。

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尽才参加完军检和政审后就去了上海，父亲和姐姐帮他联系好了所在工地的工作，这是尽才第一次走出县城，外面的一切深深刺激着他的神经。虽然在外务工的生活很辛苦，但与亲人团聚的幸福可以最大程度冲淡身体的劳累。然而，这种幸福并没有持续很久，平静的生活很快被一通电话打破。

“喂，赵尽才吗？你体检的时候没有留血样吗？”一天下午，正在务工的尽才接到军检医院的电话。

“我留了啊。”

“这边没有找到你的，明天下午5点前过来重新采集，否则体检就不能通过。”

“不可能，我真的采集了，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尽才急切地说道，“我现在在上海呢，明天赶不回去。”

“这个我们不管，我只负责体检，没有血样的话名额就没了。”

电话挂断后，尽才和姐姐焦急地赶去车站订票。天色渐晚，火红的晚霞好像浸透了血浆的棉纱，正用力地擦拭着少年内心的伤口。

命运总是喜欢捉弄对它满怀期待的人。

在那个没有高铁和网上订票的年代，人们通行并不便捷。有时为了买到一张车票需要通宵排队。轮到尽才姐弟时，只剩下第二天的站票有售，但要后天凌晨才能到达，这已经是最快的方式，飞机或大巴只会更晚。

“多晚都要试一试，过去了没准还有机会，总比在这干着急强。”英子果断买好票，准备做最后的努力。

两人来到医院时，军检早已结束，结果也被录入了系统。英子质疑医院故意弄丢了弟弟的血样，好让别人有机可乘，弄到这稀缺的录取指标。但医院死不承认，出身贫寒的两姐弟又能有什么办法？接受现实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这段经历，给正处在三观塑造期的少年所造成的伤害是无法弥补的，尽才第一次感受到命运的恶意与不公，一种病态的观念在他的脑海中衍生，像癌细胞一样侵蚀着他的人格，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的未来。这种影响将造就他今后事业上的成功，也将不可避免地把他推入深渊。

起初，尽才甚至怀疑是林双拿走了自己的血样，但这种想法随即被否，不同的院校下达的指标不同，林双占用的是另一所军校的名额，和自己并无关联。或许真的是医院无意弄丢的吧，又或许是自己忘记了，他曾尝试着安慰自己。尽才的志愿从提前批滑档到一类本科，被杭州的一所重点大学录取，也算因祸得福。但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始终不能将这段遭遇完全释怀。

一个月后，林双收到了来自江城某军校的录取通知书，圆了自己的军校梦，但在他感到激动的同时，一股潜在的失落感也油然而生。

他猛然发现，选择这份光荣的背后，意味着要放弃很多，起初他并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而如今却已没有了退路。他感到一种一眼望尽未来的痛苦，一种放弃探索未知的失落。就好比攀爬一座山、或探索一片海域，最初给冒险者带来动力的，是山顶的无限风光、是海底的缤纷奇妙，可当他们跃跃欲试时，一些过来人却将这无限风光和缤纷奇妙做成了画册丢来，并说：“喏，你要探索的东西都在这里，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当未知变成已知，未知将不再具有魔力。想到这，林双的精神像挨了锤的牛般疲软下来，一时间竟提不起对生活的兴趣。他明明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却感受到失去和遗憾的苦楚。

其实，人性的一个共同点在于，无论我们做出何种选择，都会为没有选择另一条道路而后悔，这是人性的弱点，也是心结所在。和林双一样，我们总是急于懊悔自己的选择，仿佛一次决定就足以定性自己的一生、一段经历就是生命的全部，这是对生活稚嫩的、片面的认知，也是少年们常犯的错误。

前路漫漫、道阻且长

请忘掉眼前的遗憾

也丢掉一味的悔恨

只要我们的躯体尚有温度

那就让思想不停地产生热度

不要随便给人生编造定义

更不要停下前进的脚步

努力向山顶攀登

努力向深海下潜

探索的过程岂不比结果更令人激动

正如汪国真先生所说：没有比人更高的山，没有比脚更长的路

每一段人生都有无限可能

让我们接受生活的真相

让我们坚定地热爱生活

致少年，也致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