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之后的今天,当我用从他那里传承下来的粗鲁骂着自己的学生,继而听到他们毫不客气地反驳,并给我引经据典弄得我哑口无言口服心服时,我能感受到双颊的滚烫和眉梢的颤动。
听说我在主导“心理动力学学习小组”,我的老师给我电话,没说几句,却把我感动得眼泪哗哗地。
老师问:“准备如何带你的学生?”
对这个问题,我知道他需要的不是答案,而是希望我能够把他给我的延续。
记得20多年前已不再年轻的他慷慨激昂地给我讲苏格拉底,鼓励正血气方刚的我跟他辩论。当时的我不用说辩论,连他讲得是什么都听不懂,唯一能做的就是随声附和并点头如捣蒜,而且还得随时提防着他喷到我脸上的唾沫星子。
当年他“不再年轻”,现在已垂垂老矣;我也由血气方刚,变得运动量稍大就上气不接下气。
我正在步他的后尘。
他的博学和深邃我没学到多少,但毛病却融入了我的言谈举止,比如每当我一句话说得不恰当,他立马就呵斥说:“放屁!”
刚开始听到这话,我当然不舒服,但很快就习惯,甚至在后来当我觉得自己的某个观点堪称空谷足音时,会主动调侃正聚精会神听我陈述的老师:“我刚才讲的,是不是在放屁?”
永远不会忘记他那娇羞的表情!
我多次想过,任何作家的生花妙笔也难以描述那种表情:他那张布满褶子和老年斑的脸,陡然间会像花朵一样绽放,红晕爬上双颊,喜悦跳跃在眉梢。
多年之后的今天,当我用从他那里传承下来的粗鲁骂着自己的学生,继而听到他们毫不客气地反驳,并给我引经据典弄得我哑口无言口服心服时,我能感受到双颊的滚烫和眉梢的颤动。
此时此刻,我才能真正体会那娇羞的含义,头脑中总浮现出——
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
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寒于水,水为之。
老师已经很老了,每逢过年过节去看他,他浑浊的眼中总是充满泪水。听师母说,前不久在电视里见到对我的访谈,又说我放屁。但当我去探望,并开玩笑地问我说的哪句话是放屁时,他用茫然的目光看了我半天,却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我的眼窝发热。
在这场师徒较量中,岁月已经把胜利的桂冠自动地戴在我的头上,他已经没有能力跟我辩论了。
他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
好在我的今天尚在,有能力和机会像当年的他培训我一样去辩。
我:我们应该爱护动物。
他:老鼠是不是动物?
我:当然是。
他:那我们为什么要消灭老鼠?
我:我说的是,应该爱护好的动物。
他:什么样的动物才是好的动物呢?
我:对人类有益的动物就是好的动物。
他:猪和羊是不是对人类有益的动物?可我们为什么要杀死它们?还有,老虎是会吃人的,为什么现在又要加以保护?
……
这样的辩论没有结果,但是它的价值就在于辩论的过程。我的老师告诉我,这就是苏格拉底辩论术,又叫产婆术。
希望即将开始的“动力学学习小组”能够延续这种传统:在案例体验之前,一切交流都能在无拘无束的气氛中进行,独立思考、自由讨论,用逻辑说话、用文字表达。
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
15-1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