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独一无二的,你是特别的,你带给身边人幸福与快乐,你有优秀的闪光点,你拥有很多很多爱,不管什么时候,不要怕。
————给每个孩子
文 | 可乐
沪县中学男孩赵鑫死亡的案件进入尾声,风波看似渐平。警方官博公布了所有调查结果。结果第一条赫然显示了本案的最重要的调查结论——排除他杀。
而在排除他杀的结论后,附上了赵鑫自杀前的系列事件,如下:
(1)赵鑫是寄宿制学生,父亲在外打工,与隔辈的爷爷奶奶生活,每周平均拿100元生活费,经济上面父亲从未亏待,但他是单亲,没有母爱。
(2)因翻墙出校买零食被校方发现,通知家长到校,此事让赵鑫很低落。并且爷爷奶奶将此事告诉了赵鑫在外务工的父亲,父亲因此愤而拒绝了赵鑫在校外租房的请求。
(3)赵鑫跳楼行为前已经连续生病好几天,自己坚持不吃药不看病,连生活老师也对他无可奈何,事发当晚他已经病到开始说胡话。
我来概括一下。综上所述,这个孩子是已经有了长期的心理问题和家庭问题再加上发烧几天,导致他走上死路。并非学校的责任,并非学校管理人员的责任,并非生活老师的责任,更加别说是我们教育工作者的责任。
学校觉得哎呀真他妈倒大霉了,要死死到校外好不好呀;学校管理人员也觉得冤啊,你翻墙你违纪啊,我不抓你抓谁啊,抓到叫家长这也是学校的规定啊;生活老师更加摩羯式摊手,孩子你不就是发会儿烧说下胡话吗,我照管学生这么多年比你严重的多多了,你咋这么脆弱啊,还跳楼了,你这不是害我吗?
嗯嗯嗯,对对对,不怪你们,你们尽可以这样,一辈子逃避良心的谴责。
除了你们,还有赵鑫他爹。
网上热传的时候我并没有关注,怎么说呢,可能是丧失了一定的敏感度。
但是当我看到初二年级赵鑫的名字,尽管地址是在四川泸州,我心里还是一阵紧揪,非常非常恐惧,害怕自己下一刻就掉进地狱。打开整篇内容详情时开始有点发抖,仔细看了看赵鑫的家庭情况,还好还好,不是我的赵鑫。
我这么说可能有点冷血,实际上无论哪个赵鑫我都很难过,但如果是我认识的赵鑫,可能我会忍不住疯了。
我的赵鑫和这个赵鑫一样,他现在也是初二年级。
赵鑫不是“问题学生”,相比起来,他因为成绩好、人聪明、有权威,在学校的生活还是很愉快的。
“问题学生”是另外一个,曾经让我非常无可奈何、提起他都只好摇头的家伙,吴强(化名)。
我在学校正式开始工作的第一周,进的那个教室,四年级。那天四年级的班主任在开新学期家长会,顺便登记联网学生家庭信息,班主任邀请我和搭档两个人去他的课堂。我们很欣喜,第一次有了和学生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课堂气氛很活跃,但渐渐开始闹了,主要也是后面几个学生开始闹。我和搭档秉持陪伴成长,不忘初心的宗旨,只是在旁边观察。
坐在我正前方的那个男孩,突然向我求助。“老师,用手机我不会操作,我爷爷也不会。” 我看到一对爷俩对着一张信息登记表和手机一筹莫展,正要上前,搭档上前了,说他去帮他。
然后我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坐我旁边的小男孩,笑起来有点羞涩,一笑脸就红,露一口大白牙。他写字可真差呀,吴强一个名字占两行。
我还在鼎沸的人生中去听班主任李老师的讲话,突然感觉到自己胳膊被捅了两下,我侧头,看到坐我身边的吴强,他说:“老师,我也不会。” 说完低着头,但是用眼睛暗暗的盯着我。
他在试探我。
我帮他完成了任务,从此以后他就跟我很亲密。每次遇到我都笑着低头,同时用眼睛偷偷盯我。
我开始关注他,听其他老师说,吴强是班级的不安定因素,调皮,不听讲,学习差,还有一身臭毛病。
对于得到老师这样评价的学生,那自然是我重点“培养对象”啊。很快广播台开始招新,他朗读的声音大,敢读,与其他应征的学生比起来,也算是有一定特点,普通话合格率也较高,我把他纳入广播台。
看起来还不错。
他在我面前胆子渐渐大起来,没那么羞涩了。我曾问过其他老师,他们对他的印象如何,我不是为了得到答案,而是为了看到不客观。问完之后我决定以后都不要再问了。
吴强做广播员一开始还算尽责,但很快,每次到他播音时都需要我在班级外面守着他下课把他拎回广播室,我每次拎他时都气愤异常,又重又不老实,但他很乐在其中,感觉像在我手里荡秋千,一边挣一边笑,还跟同学说好带劲。
为了让他们更有纪律性,我三令五申,并且排出细致的值班表,可每次到他广播时,他的搭档就一脸委屈:“老师,吴强又不见了,能不能不跟他搭档了?”
派个腿脚快的学生飞出去找他,找到回来想训两句,结果人家吴强说:“老师,我又不是做贼去了,我是去打扫卫生了。”
半年过去了,期末组织广播员开会,顺便讲下学期的提升和努力方向,他突然打断我:“可乐老师,下学期我不做广播员了。” 这让我很意外,但他仍然是玩世不恭,低头笑着,又偷偷观察我的样子。
“好,你要坚持不想做,那就不做了。你确定吗? ”他把脸转向别处,逃避我的问题。我开始觉得,应该让他了解责任是什么,自然也要对自己说话的负责。
“你确定吗? 好,那参加完今天的会,你以后就不用去播音了。”
他开始失落,但我也并没有回心转意。
下半年每次看到他,我也都像以前一样。反而是他,从一开始的逃避我,到后来每次听到广播,我又刚好在的时候,他就开始各种奚落广播员。我置之不理,觉得还没到找他谈的时候。
四月份班主任请假两周,我承担起四年级代课的责任。
问题积累久了。他是班上最爱起哄的那个,上课闹,下课闹。
有一天下课,课间的时候,我听到他在揪着另一个同学的衣领,说:"你欠我钱多久了,叫你爹来!"
问清楚原委后,我差点跳起来!
同学在一次跟他疯闹的时候,不小心把他一件衣服拽脱线了,有了一个洞。因此他跟同学索要220元,一分都不能少,给不了就让同学回家把父亲找来。
他的这位同学,父母已经六十多岁,家里只有一间土房,在2015年的那时,家里仍然没有任何家电,最重要的家具是自己做的大炕,平时一家三口都睡在那个炕上。
我去!这不是恶霸干的事吗,怎么这么个小孩子就这样勒索同学了!
我开始吓唬他,搬出老师来吓唬他,他不怕。我又告诉他,这位同学家里条件很差,他也不管。最后我说,把你衣服拿学校来,我给你补,他说那也还是要赔。死猪不怕开水烫,爷爷奶奶管不了,爸爸妈妈不在家,就是耍无赖。
一脸欠揍的模样。
后面那节上课他继续捣乱,下课后,我让他出去跟我去聊聊,他不愿意。他做广播员时拎他衣领那招我又想起来了,用上了,可我忘了那时他乐在其中,这时他倍受侮辱。
他哭了,趴在桌上非常委屈。中午吃饭的时间,其他学生都去吃饭了,但教室还是有几个学生,他们回头看了一眼,好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我也突然伤心起来,我跟他说,你要再哭,那我也哭给你看。
说着真的流下泪来。一直以来,我在学生面前都是超人,最成熟的我,最理性的我,最有敏感度的我,最有责任感的我,最博大的我,都在那时。
仔细回忆了下,我哭不是因为他。是因为得知大学同学得白血病的事,又好像是因为对被要求赔钱那个同学的家庭情况了如指掌,而产生深深的无力感让我伤心。
旁边有个女学生来安慰我,搞得我很不好意思。
我离开了教室。
下午他来找我了。我跟他仔细聊了很久。
走的时候他很开心,没有再向同学要钱。此后在我的课上,他表现非常优秀,我也就此发现了他的反应迅速,思维敏捷。跟其他老师打听了下,最近也没见他捣乱了,还经常举手回答问题。
其他学生告诉我,以前他在寝室做老大,经常扇其他同学耳光的行为,现在也没有了,把打人变成了嚷嚷:“快点睡觉啦,再说话给我小心点。”
我很惊讶于一句话的力量,能让他改变这么多。
我说的最重要的那句话是:“你的爸爸妈妈一定很爱你,可乐老师也很喜欢你。”
回到赵鑫的死亡。我不仅仅是一个局外人,我是一个参与过教育活动,对于每个孩子有着善本真心的信任,同时也是将每个生命看的非常独特且重要的人。
父亲外出打工,定期给足量的零花钱和生活费,把赵鑫留给年迈、苍老、无法和赵鑫有交流、也无法理解赵鑫的爷爷奶奶。
学校实行封闭式管理,为了学生的安全,只要学生不出事其他的都不用学校负责,中学生的学业也比较紧张,我猜学校也没有安排多少校内活动。校外的零食更是被学校禁止,食品安全很重要。我们这么大人想吃东西嘴馋的时候还禁不住呢。
发现赵鑫翻墙出去,管理人员通知了爷爷奶奶。相信请家长这招是大家都比较讨厌的,不仅没有起到共同教育的作用,轻的是回家被训,几天没有好脸色,重则被混合双打,要干很长一段家务活。
赵鑫被通知家长后,在外务工的父亲也知道了,取消了原本支持他校外租房的计划。在赵鑫看来,逃离学校牢笼的路因此被切断了,失去了即将到手的自由生活,简直是雪上加霜。
赵鑫病了,病的很不是时候,或者可以说,他病的时候管宿舍的生活老师可能正好没心情搭理他。生活老师问了一次,赵鑫却坚持不吃药不看病,倔的像头驴。
几天的生病后,赵鑫开始说胡话了。这时候没有人注意到他,除了和他一样无力的同学兼好朋友。
可能谁都没想到赵鑫会自杀,他们都木了。
结论是赵鑫的死定义为高空坠落致死,自杀,排除他杀。
我们真的能把所有原因归到孩子身上吗?
吴强六月份应该要小学毕业了。我一直在想,如果吴强就像之前那样下去,想赢得相应的关注,却没有得到,他会继续试探,直到试探出大家都因为他做的错事而不喜欢他,这时候他犯下多大的错了,还能回头吗?
而赵鑫,因为一个个连锁的麻木,走向死亡。
我们都看到了非常权威的法医鉴定和警方调查结论。
但看不到真正让他致死的原因。
我很庆幸我曾经做驻校社工那个学校,有一些很温暖的老师,有一些懂得从另一个角度看问题的老师,有能力感知敏感的老师,我希望她们现在仍然保存,不因时间逝去而丧失这些能力。
我也希望所有从事教育工作的人,把每个孩子放在心上,你们作为与不作为的分毫,都会影响到他们一生。
心痛。我们的教训还不够多吗?能不能让我们从这个孩子的生命,开始反思,开始改变?
希望每个孩子都能拥有满满的爱。
农村教育问题值得每个人关注,在此呼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