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身后裹着孩子,拉着平板车收破烂的最初,那个与我纠缠了半天秤高秤低的妇人,在我捆扎好东西,准备走时,叫住了我,递给我新折的桃枝,上面缠了红线,系着銅制钱:“天快黑了,孩子小,拿上这个,避避邪魅”。
那避邪驱魔的桃枝,温暖我四面楚歌的困境。纵我被生活碾压,碾压成一片薄而坚硬的沉寂,那种温暖,也使我不至被碾碎成灰。我珍藏着,一直以来。
大成物流园,那个六七老十的老头。花白着胡须,扎煞着突筋的老手,与人诅地咒天地的骂娘,为着运费的多少,咒骂妥价钱,开着如他一般老的三轮车,突突地上路,为人送货。路上还要机警地避交警,抄小路。多了去了,这样那样的年龄,为生活躲避规则的人。激情咒骂,热情生活,虽然明白这些终将在某一处,某一天,彻底消失。
当夜空如渊,几粒星子伧然划过,那个女疯子醒来,看见帆碎橹折,看见泪,看见笑,看见说话的声音。她大声喊叫。一声声,在夜气里传柝着。她热血贲涌,慷慨激昂,她愤怒地向着夜空,向着大街,向着昏花老眼的路灯,向着不知道什么,喊叫,指手跺脚。
在白天,她在树下睡觉。有时,坐在渠边。草长过她的头,摇落她一头白絮子。她光着脚搓泥玩。蚂蚱展着翅飞过。毛刺刺的小虫子爬在她的身上。她安安静静。
打开电脑,世界就出现在眼前,你不出门,就看见一切。世界的大小,在于你的选择。人们似乎看见了通天塔的影子。
我沉默着。凯迪拉克好看的影子越过我时,不显山水地略顿一下。我沉默。跛脚走过长长的桥。
珠箔飘灯,在同一个城市,同一个雨夜,我们同时对着同一个夜空,泪流满面,无声地,想你。永不聚首。今生。
贞儿愈发珠圆玉润,珠光宝气。小城市里不多的凯迪拉克衬托她的容光。
天网恢恢的每一天,头脸权贵们被更大的头脸权贵代替。又一轮的粉墨登场,催枯拉朽。这乱糟糟的社会,就是这样盘旋地向上,向着文明,发展状大起来。
城市也跟着扩大,此地不宜久留。各人各显神通地忙活。
天色苍惶。刺癞子拱出了贞儿。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可守住的秘密和互惠的利益可言。
贞儿尖叫,抵抗,作好的发披散下来,像个鬼。被带上车的一刹那,她戾声喊,指向我:“还有他!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毁了我的孩子!”
我拒绝出席那种场所。我在塔底,看到一幕幕,我是薄而坚硬的沉寂。我不会出现。
我看见他,在沃尔玛广场,围堵的人群里,他失声痛哭,看见我。
他哭。天色苍惶。长江断流。楼群抖动。
北纬三十度,天雷勾地火,我在震中,我还活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