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4:
“不能太着急。”
“听我说,雷,你的脚下有冰块,整块整块的冰块,有你的大母脚趾那么大,很多,随机分布。所以,把自己的脑袋向下转个角度吧,别在这里摔倒,我今天有太多的工作,你别笑话我,就算是我也可以有太多的工作,如果你摔倒,我会把这个画面给用手撕碎,撕成破烂的布条。等到我可以复原这个画面的时候,大概是九点之后。你有在听我说话么,我知道你刚刚穿过那个门,可能身体还需要做一些微调,组成身体的数据还需要在空间中校准,不过你不用昂着头,我知道你的脖子还是可以转的。就像这样,我先给你做个示范,不用感谢我。让脑袋,你看一下,让脑袋沿y轴,向负方向,就是你脚面的那个方向,转动,要不我们换成极坐标?那个更好理解一点,角度啊角度,你不要平移,头没有那种功能。雷,如果你根本不愿意看着我,我的演示又有什么意义呢。你啊,就算把整张脸对着天空,我也是明白的,你其实大部分机能都恢复了吧,这里是传送门门口,不是青年旅馆,你好不好不要站在门口发楞,虽然那个门可能接下来一直都跟棺材板一样钉得死死的,最近通过这里的人真是越来越少了,这个工作的意义和价值呢?雷,你先不要开口,就算我站在这里毫无意义今天我一样会很忙。至少当前我不得不跟你讲话,对话,交流,产生意义的一种方式,你承认么?你看你这么零散,连脑袋都转不动,所以我就要不停地说,我很喜欢说话,所以我就一直在说,你身边的时间会因此而加紧步伐,然后你的身体就会早一点恢复。所以雷,你是为了听我说话,才站在那里不动么,不过我越说越口渴,好吧,什么是口渴,我有插入这块功能么。冗余功能,太多了,平等的功能,重要性没办法排序的功能,所以才叫冗余功能,所以挑选哪块其实都是一个样。雷,我记得你是抱着特权下去的,难得,是不是把当下的冗余模块都插上了?虽然每种模块只能插一个,不过还是令人羡慕,我应该流泪来着,不过我从来都想不起来添加流泪这个模块。雷,下去后有更像一个低层居民么?现在看来怎么不像呢,太安静了,你怎么还不说话呢,轮到你插话了。似乎一点冗余功能都没有了,该不会是坏掉了吧,要不帮你打个电话,看看能不能重新恢复一下数据。如果全都坏掉了,那就真的没办法了。不过,那种事情发生过么,坏掉什么的。我的记忆存储里面完全搜索不到,真是,我很辛苦啊,虽然,辛苦这个功能有插入么。我去查查看,雷,你别等我了,你赶紧过去好么。”
“辛,我没打算在这里躺倒九点。”
“所以你听我的,不要看着天空对我说话,不要在这里摔倒,如果你没办法看着我的眼睛,你至少可以看着我的嘴巴。不行的话耳朵,鼻子,额头,头发,手臂,手掌,前胸。我不明白,你可以选择的地方太多了,无论哪个部位都比看着天空更容易看到地面的冰块。”
“不行,不行啊辛。如果没有个性的话。”
“看人的时候必须要看着天空,这种个性太可悲了。所以可悲这种东西,唉,我去查一下我有没有插带上这个模块。不对,可悲是用来形容你的,雷,你要不要查看一下这个模块是否插入?怎么形容好,让人觉得自己很可悲的模块,诸如此类的关键字?没印象有这种东西,名字太长了。我就不帮你查了,我要查得东西很多。比如,嗯,看我发现了什么。雷,“好奇”这个模块似乎好好插着呢,找到了,三号位置,我只要把这个东西拔出来,我就没有去查什么东西的必要了,雷你说呢,我是拔还是不拔呢,做选择这种事情,一个人是完成不了的,虽然加上你似乎也没什么作用,不过我还是征求一下你的意见,雷,你听到了么?”
“辛,那个是基础模块吧,你要如何拔下来?如果没有那个模块,大脑都没有运转的必要了。那可是唯一的真实啊,大脑那东西。辛,你是在问我要不要主动去选择死亡么?这种选择有什么意义呢,就算我鼓动你去选择死亡,你也找不到死亡的方法。辛,这种无聊的问题你问过我多少遍了?我记录中至少出现了千次以上,亏我下去之前还被强行清空过数据,虽然备份了,不过我相信,上面总喜欢乱删东西。我脑袋里面可是健康着呢,他们在想什么?”
“雷,你傻的么,拿不掉的模块,有必要做选择么。”
“辛,这个玩笑太干燥了。用了三十包干燥剂么。”
“因为雷你明明可以好好的说话还会在语言上面洒水润色。却不肯听我一句话,低头看看路面有多滑!”
我们两个人的对话就算告一段落了。我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辛似乎把代表愤怒的模块插了几十个,他现在正在往嘴里面丢数据辣椒,然后满脸通红,像即将涨破的气球,气球外表面就是这种危机信号一样的红色。所以我先走过去吧,贴着他的身体,从他侧面的空气中间穿过。通过这里应该更加安全一些,虽然根本不存在不安全的选项,就像不存在拔掉“好奇”这个模块的选项一样。我通过了这道关口,辛没有对我说更多的话,也没有把愤怒的数据清除,应该是一直在用烧到高温的目光看着我身后地上那些数据冰块,伪造的自然,像模像样。我知道他这么瞪着不会有什么结果,不过他今天很忙,也许就是要忙这个,我帮不上忙,我现在确实一无所有,带到36层的那一堆情感模块都被回收了,我还得重新申请,实在麻烦,导致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愤怒,只能逃走,虽然感到麻烦这种情感我也没法感知,不过总会有那么一点残留的东西,能让我把麻烦两个字说出口。我就继续向前走,腿脚脖子都还好着呢,这些东西也是模块,但是没必要回收。所以如果利用上思考,思考就会被打断,一再地打断,唉,全是漏洞,身体就像是被扎了无数个孔,堵也堵不住,名词啊什么的都在从孔里向外面泄露。这样早晚会沉进无意义的深海吧,我和辛想的其实差不多,他那里有保存关于我是否要选择死亡的计数,当然也超过了四位数。
“雷,是不是还要走很久的路。”
“巾,为什么要这么问呢,你又不需要走路,何必要在乎距离。”
“我在乎的是时间,雷。没了身体看起来好像不生不死。不知生死这么久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这里不会有人比你更像个活人了,巾,你相信我。这里也不存在死亡这个选项,真想要死,是个体力活。你想想你给那个玻璃球上螺丝的时候。”
“如果还能用上所谓的力气。”
“巾,你应该感到幸运,你的大脑还在这里好好地飘浮呢。而我们的大脑都不知道被藏在哪里了,可能摆满了一整个展示柜,上面还编着号,就像图书馆里的书册一样,或者,你需要更形象的比喻?学校生物实验室里面的标本柜,你不要把恶心那两个字说那么大声。其实这种话说出口,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又断了,断了,我至少应该留着一个沮丧的模块吧,怎么都上交了,真是乖呢,我想说的是,听话那种模块,应该是默认插好的,就像好奇一样。身体环境门房子栏杆树,全都是数据,只有脑子是真实,但是被抓走统一管理了。一开始这种失去身体和大脑的重量,好像嵌入了云雾,在云海里面游泳,周围无论什么东西都在提供浮力,而自己只会上升,永远都掉不下去。总的来说,新鲜的体验,所以语言很难描述清楚。不过这惊喜坐上了过山车,前一秒还在慢慢地爬,瞬间我们就都准备好了,去粉碎,去坠落。”
“顺序错了,雷。要先坠落,才能粉碎。”
“这可是数据,巾,所以会一边粉碎,一边坠落。在半空中解体,先是大块大块的模块,然后模块碎成了代码,代码裂开分散成几何图形,最后都是一长串的0和1,像在半空中疾驰的列车。说不定是另一个崭新的体验呢,不过真可惜,大家都很稳定,从未遇到过。”
“雷,我所能够体会到的新鲜感,被你给强行压成了一个硬质球体,扔进了垃圾桶。现在我厌倦了,没身体的这个类似新鲜的模样。”
“所以你在36层,真是受委屈了。”
“来到这里,已经不仅仅是受委屈了。”
我想让巾给我描述下她这句话里的情绪,尽可能使用我能够理解的表述方式。巾没有继续开口的打算,她就在我的身后飘浮,一个遍布着核桃沟渠一样的大脑飘在半空中,周围有一些若隐若现的白色透明物质,那些东西组成了一个小型飞行器。所以,其实是被装起来,用飞的方式跟在我的身后,如果非要形容,我就像是在溜一只会飞的狗,或者在拽着一个捆着会飞犯人的双手的绳子,虽然我只需要拿着飞行器的遥控,当前我说不上是个多么有趣的角色,应该在执行着类似监管的任务。接下来我又找了几个话题,比如讨论周围那些碎片的集合,树和房子和行走的其他人和一些动物,动物有很多,非要问为什么,因为没有少的理由,不过动物是不是有权利获得一个自主的大脑就不是那么好说了。可能遇见的动物里面有一半都是纯粹的数据,他们甚至都不需要一个机械脑来驱动,只需要前进后退,占着不同的地方,作为学会了移动的景物。
“也许有百分之八十是纯粹的数据。”这是我身边的人普遍使用的假设。
“或者是百分之二十。”巾的假设自然没有什么参考价值,但是她说出这句话所使用的声音足够振奋。关于振奋,我是不能理解的,因而这是巾解释给我听的。根据她的观察,这里的动物大多已经足够像个动物,除了个别看起来有些木讷。不过如我所言,巾不了解这一层的科技,虽然我也不了解,所以我只能提醒,但是没办法反驳。振奋,乐观,以及这一类的情绪在巾的脑袋里面应该还塞着不少,可能有几百个,如果按照这里的衡量方式。不过当然,接下来我们会去见人,见完之后我就得带着巾的脑袋去做解析,把所有能够剥离的感情剥离,然后分片,存储,再由巾本人选择装哪些回去,然后塑性,一个数据身体。之后我面前的巾将有一个完整人样,顺便成为一个我也搞不清楚是不是个人的人。
“巾,我觉得应该提醒你一下,按照既定的规矩,第一次能够装载的感情模块有数量限制,随着年龄的增加,可以添加的数量会放宽。”
“所以雷你现在是多大了?”我对这个问题没什么抵触的情绪,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个问题。
“记不清了,当然当然,巾,你先别用那种我根本理解不了的语气跟我说话。可以查询,我看一下,好的,嗯,327。”
“令人厌烦的数字,可还有个尽头?不过,雷,竟然不是四位数。”
“所以我还很年轻啊。尽头是存在的,但是太远了,目力之外的存在,理论上要看营养液里面的脑还能维持多久的机能,毕竟脑是真实存在的,活着的东西,生物层级的,不是数字,所以那东西,早晚有个头。不过分离情感还有将身体数字化都能够减轻脑袋的负担,而且脑,异常的长寿呢,如果是36层的人,基本都是由于身体上的衰老而死亡。其实脑也不过就弄丢了百分之二的机能,毕竟使用率都不到百分之十。”
“所以这里的使用率?”
“百分之八十吧。不过这种概率上的东西,不值得信任,使用率看起来很高,但这个世界还有什么需要使用脑的地方么,其实我就算一整天都躺在床上望着人工的天空和月亮和可能存在的太阳,我的生活也是一样的过,就像河里的水,有一天有一段水它不想流动了想停下,还是要被后边的水流推搡着一同涌进海洋。所以,这被开发到将近极限的脑,实际使用可能还不到百分之一。概率有些讨厌啊,巾,当放到不确定上,百分之八十的概率和百分之二的概率根本没什么不同。”
“不一样的,雷,高概率可以让你的心跳更平稳,人是很脆弱的,需要固体强心剂,也需要这种纯粹精神上的。”
“现在哪里还有心灵那种高级别的东西,正面情绪只能限制添加,负面情绪已经基本都被剥光了。每个人都跟巨石一样坚硬,除非遇到飓风和海浪,不然都没办法受到伤害。”
“对不起,我忘记了。”
“所以啊,巾……”
“不过,雷,所谓的情感剥离,作为一个骗局都漏洞百出。”
“核心技术自然不是我这种人能够掌握得了。”
“骗局这种东西,跟掌握不掌握是没有关系的,雷,因为是个骗局,所以才是个骗局。”
“巾,我就算理解你说什么,但是这个结论不会改变任何事情。”
“雷如果真的能使用百分之八十的脑,我们的对话不会是这样。”
“我很谦虚的,作为一个上层的人。”
“你如果真的情感都被回收,我们的对话也不会是这样。”
“巾,就说这么多吧,我能够存储的核心内容有限,而我们的对话似乎在挖掘什么潜在的真相,那种东西很容易被监管和探测,我的大脑刚准备开始产生怀疑,对就是第一步,“开始怀疑”都没有办法走出门,中枢系统会一刀给截留,因而更不用说拿起镰刀和铁锹了。我想说的是,巾,我们到达第一个目的地了,里面有人想要见你,我们进去吧。”
我们到了一幢花式洋房的门口。用无论哪一层的人都能够理解的说法来讲,砖头垒起来的尖顶两层楼,有着红色的顶瓦和白色的墙砖,直面阳光的落地玻璃窗,种满了奇形怪状植物的花园,重点,都是数据。自然,地面都是数据的时候,在上面想要垒一块真实的砖,第一步就是把那块真实的砖头数据化,也就是说,一开始就不存在真实的砖。这种绕圈子的建筑思维以及其他就是本层的现实。所以,如果我想要申请一个住房,我只需要圈一块地,然后转过头喝一口水,回过头走进去躺床上打开天窗开始欣赏数据天空和数据云,还有些有事没事都可以拿来观赏的数据鸟在迁徙。今天没看见么?动动遥控吧,一个按键就会有组成三角形的企鹅从头上飞过,不要犯懒,如果懒起来,就会变成一块化石。住在我隔壁的隔壁的人已经在床上躺了两百年了,长成了一副常见的低层17岁少年那年轻干净的样子,一大整块活着的化石,不具有任何的研究价值。
我只是在陈述现实,其实我根本没办法深入思考。巾说我其实一直在抱怨些什么有的没的,我认为这是一种谬论或者是一种人身攻击,不过我又不会受到伤害,所以我并没有迁怒于巾的想法,自然,迁怒这种行为模块我也没有。巾说我并没有我所描述得那样缺失感情,更像是弄丢了一堆脑袋里面的名词,简单来讲就是语文能力如果是一块饼,我被人藏起来了好大一块。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用食物来比喻某种能力,只是让其中关于概率的部分变得更美味一些,似乎没什么意义。
我前脚刚刚走进用来绊倒家人和外人的门槛,有个孩子跑过来迎接我们,他展开了双臂露出了微笑,头发短而精神,脸上光滑白净,是一个标准意义上的健康孩子。不过哪里好像不对,或者说哪里好像都不对。似乎都不如我来的完整,这么想过之后觉得自己似乎太狂妄了一些,明明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而且究竟什么是狂妄?
“邻,你什么时候有了孩子?”邻是我的上司,他蹲在孩子的身后,努力蜷起身子躲在孩子的阴影里,这是一种对于成年人来讲十分失败的游戏,我们能看到他那个巨大的背脊组装在孩子的身后就像卡车上拖着的集装箱。他站了起来,没有尴尬的笑容,也没有笑容,一副官方的嘴脸。不知道刚才这玩笑的作用,在场只有那个孩子在笑,问题是,那个孩子没有第二个表情。
“在你走的这几天,雷,这个孩子是最新的技术结晶。”他很轻松,我也很轻松,我们确实不知道要因何而紧张。也许是巾在努力的把自己的大脑藏在什么安静的角落,才导致我想起来了紧张这个词汇,结果到处去找紧张这种东西,然而未果。
“每当一个最新的技术出现,我就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透明,明天可能太阳就能从我的身上穿透了,邻。让我猜猜看吧,这孩子已经跟外面那百分之八十的动物类似了么。”
“雷,严格来讲,太阳现在就穿透你这个虚假的身体根本不构成一个复杂的技术问题。你猜对了,有一点不准确,应该说完全是一致,是人造脑。”
“末日要来临了。”我摆不出什么表情,但是我想到了这句话,觉得很贴切,就说出声音了。我知道自己还留着点什么情绪在抵抗这句话从嗓子里面冲出来,但是我没拦住,最后的声音说不上大,不过让邻听见真是没有一丁点的问题。
“雷,你不要乱讲,那种词汇都没办法被存储,下去一趟学了一堆没用的东西。你是怎么念出来那两个字的?”
我当然不知道怎么解释,我就摆摆手找了个椅子坐下,然后邻也摆摆手示意他其实对于这个答案没什么兴趣。邻就去给我拿来了茶和甜点,味觉和嗅觉这种东西我都有,刚好我没有遗憾也没有抱歉的情感,所以巾只有一个脑而享受不到这些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关系。毕竟现在我是白纸啊,皱着边卷着角上面被人涂鸦画得乱七八糟的那种白纸。不够纯粹的白纸。
“所以,你就是巾。具备完整情感的人类,至少当下应该是。还有就是,你捡到了我们的东西。”巾在我坐下后基本没地方可以藏了,她的大脑暴露在刺眼的顶灯下面。左右摇晃,好像在调整身体的位置。
“那个玻璃球么?”巾的声音很稳定。
“没错,虽然不是那么重要的东西,这里没什么很重要的东西,除了中枢系统,保存那一大堆脑但是我也搞不清楚具体在哪个空间或者,星球,或者,其实我们不好描述那个东西,所以先略过吧。不过那个玻璃球,能够用数字化技术拼凑出来一个完整的世界,就是,人造世界,造物主的工具一样。我是指,那东西不属于36层那样的地方,所以只能回收。”
“叫我来的目的?”
“觉得你人不错,想叫你上来玩。”
“即兴的邀请么,这么大费周章,倒是有1024层的风格。不过这一次玩过,怕是回不去了。”当然,这个问题没人理。我喝着茶水,吃着甜点。
“所以你在这里坐一下吧,不用太拘谨,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让雷来控制那个飞行器找个椅子或者桌子降落,其实操纵那东西飞着也是需要点嗯,怎么形容呢,精力的,我想是这样,其实原理我不是很清楚。”
“好的,邻。雷,你动动手,恩,就是那样,就这个鱼缸旁边,我喜欢鱼。所以你们人其实蛮好,我到这里没什么不适,虽然常识变得支离破碎。不过我想我能继续坚持下去,尽管可能,现在,恩,我不知道具体要坚持什么东西,不过我会努力的。”巾可能在尝试为我说点好话,我不太确定。
“我们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如果放在低层,我们应该都可以自诩为好人。巾你随意就好,不用为我们整体的特性有什么感慨,按照接下来的步骤,你马上也会被添加类似的性质。”
“不不,邻,这不是什么好消息。按照我的理解,主要是被剥离一大堆性质,而不是添加。”
我想邻应该是有些不高兴,高层的人不应该被低层的人反驳,这是常识,虽然我不符合常识,但是这不能应用于高层的每一个人。不过不高兴这种情绪其实很难表现,他只好回过头开始跟我对话。
“雷,你似乎没用的话说得太多了。我们不能指望36层的人能够理解到什么程度。你解释那么多只会让他们产生无谓的混乱。”
巾就没再说话了,邻作为我的上司自然要有些成熟的表现,不过我们其实没有什么上下级,这种分级制度很是随机。以至于我们两个人谁愿意听谁的也没有明确规定,不过刚好,邻喜欢吩咐,而我喜欢接受。而且我很喜欢往下面跑,因为每次都能弄丢点东西,还能捡到些东西,搞得自己不像个自己一样,毕竟死亡如果有个身体,那么整个身体都应该埋在不确定性之中,而刚好这一层很缺乏不确定性这种东西,异常缺乏,赤道缺冰山那样缺乏。所以我向下跑很可能会比较接近死亡,死亡是什么呢?是不确定性的终点,也就是这一层大家最缺乏的东西,而最缺乏的东西,不管在哪一层,都是抢手产品。好了好了,邻当然要给我一些警告,而我当然也可以满不在乎的胡说八道。
“末日要来了。”我仅仅是重复了一下。
“雷,你好好休息下,我把孩子抱回床上去。他很完整,雷,完整的人类,完整的数字化情感,会睡会吃,会玩,会乐。雷,你要明白。他被装满了情感模块,从一出生开始就是,他比你这种刚从下面上来被剥夺了一切情感的“人”,要完整的多得多。”
“我明白邻,你看着这个孩子,再看看自己,你就知道了,未来是年轻人的,我们的存在已经可以开始透明了。虽然,从一开始其实就有个百分之五十的透明度,不过我刚刚好像是想到了一个存在价值,你没听错,是价值。你明白么邻。其实这个孩子使用的不是人造脑,而是机器脑,因为当人被替换差不多了,也就不存在人造物了。这么一想,我们的存在价值也许是作为人类这个物种的延续。”
邻已经离开我很远,这些话我说的声音不大,不知道谁听到了。所以那个孩子肯定是不能够叫做人了,因为那孩子的存在价值就是为了让人不复存在。虽然说自己还背负着为人这个物种延续的使命,不过自己究竟还算百分之多少的人呢,不是很确定,有没有百分之二十呢?概率这时候,百分之八十和百分之二,是不是一样呢,所以我只有两个选项可以提供给巾吧,要么是硬币的正面,要么是反面,要么是百分百,要么是零。
“巾,我究竟是不是人呢”
“雷,在我看来,你还具有人的基本性质。”
“所以,是,还是不是。”
“是的。”
“笑得不错,雷,你以后可以多尝试一下,我告诉你,这种情感叫做快乐,而你刚才似乎告诉我这种情感已经一并上交了。”
邻在这时候回来了。而我们似乎讨论了几个触及核心的问题,简单讲就是邻已经不能去理解的问题。关于存在意义这种话题是不能提及的,因为人的生存本身会受到要挟,而我隔壁的隔壁的那个人就是从出生就看到了死亡,所以选择主动停止思考在床上消耗余生。那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事情,那需要相当的定力和想象力,让自己从一个只有脑的生的状态进入到想象的死亡世界之中,我尝试过三到四次,从来没成功过。无论怎样我都没办法假定自己已经死了,甚至连怎么开始都不知道,我想象不到死亡。所以那个人是当代的天才,某种意义上的天才,学不来的天才。但是我想知道我现在是怎么了,其实我一直在像一个当代稍次一点的天才一样讨论一些关于生死和存在意义的问题,这种在当代基本被禁言的东西,就算我拿一个不锈钢的铁盆对着它讲一天后装得满满的,依然只能朝身边的草地泼洒干净的问题。不过这种东西一般在开始思考的时候就会被中枢斩断,然而我现在不但能讲出来还可以这么流利,我觉得邻已经可以往脑袋里面多装几个惊恐的模块了,他的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但是我能感觉到他开始在我面前拉上透明的警戒网,横跨一整个房间那么长的距离。
“雷,你看起来不太对,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会被叫去做检查么,邻。”
“那种事情不是我需要做决定的,如果有那个必要,你已经不在这里了。”
“对了,邻,我的记忆还有点细碎,到处都是,还没拼接完整,所以我想知道,这个正方体是你给我的东西吧?帮了我不少忙,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我从兜里面把正方体给掏了出来。他在手心里面躺着,没有发光,没有呼吸,像一块坚硬的石头。
“雷,邻,我有话想说。”巾在旁边挺大声地插了一句嘴。
“可是,巾,我们还没说完,你可以等一下么。”
“雷,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什么正方体。”
“邻。”唉,我的脖子,我为什么要同时跟两个人对话。
“邻,就是这个东西。你最近参与了什么工作么?这种记忆力是不行的,你可是理论上的上司啊,要好好的做备份。”
“你在小看我么,雷,我可是哪里都查过了,这个正方体是个什么东西。”
“所以我说,雷,邻,你们停一下好么。”
“巾,你的声音太大了。就算拥有完整的人格,也不应该这样大声说话!”
沉默,极其强烈的沉默,什么声音都会显得突兀的沉默,几乎要化成实体从天上掉下来的沉默,几乎要装满整整一个屋子的沉默。
“雷,完整的愤怒呢。”邻几乎要摔倒磕到后面的桌角,虽然不会发生什么严重的磕碰事件,毕竟大家都是数据,互相谦让的数据。然而当下,我拥有了至少无穷块愤怒模块才能搭出来的完整愤怒,才是最严重的事件。
“果然,完美的愤怒情绪,表情还有声音还有手势动作,雷,你这不是很完整么,百分百的完整。”巾纵使只有一个大脑,也要控制下飞行器完成一个点头的动作。我身上似乎在冒一种叫作冷汗的东西,而且对邻几乎不怎么凌厉的眼神也起了反应,低着头,勾着身体,弯着腰,搓着手指,看着地板。对于自己那完美的愤怒,我接下来就展现了一个近乎于完美的胆怯。自然,这种情感也几乎是不可能在这一层出现。
“所以,为什么没有任何人叫我去做检查呢。”
“雷,把正方体给我。”
我交了出去,反正也不是我的东西,虽然帮了我很多奇怪的忙,给了我不少的记忆,还带我回家了,虽然不知道回来是好是坏,还是应该表现一下感激之情。
“雷,这种东西!究竟是什么!”那个正方体几乎刚刚接触到邻的手掌表面,还没有跟手掌的纹路贴合,估计双方的温度也还没有平衡,力也没有相互,就被近乎于无情地扔进了角落里。
沉默被乘方了。
“完整流畅连贯的愤怒。”我突然放下心来,看来不是我出的问题。
“巾,你刚才是要说什么吧,交接棒到你手里了。”扔掉正方体的邻和我把还在上吊的眼睛给放平缓,把紧张的拳头给张开,把已经立起来的几根毛发给压平,然后把目光都投向了那个多沟多壑的大脑。我应是心口被剜掉了一大块,而邻刚才是瞬间突出了一大块所以感到异常不适,现在我俩终于都是标准的白纸了,只能把脑袋里面的问号丢给眼前最完整的生物,虽然只有一个脑。
“我是要说。你们坐好,这个疑问很长,进来之后其实我一直都想说,不过果然,那个正方体不属于任何人。所以那些信应该是真的吧。雷你先坐下,我要说明第一个问题,所谓的情感剥离只是一个:并没有被完整的开发,但是发现拿来用感觉还不错,这样的东西吧,很明显呢,不管怎么看都是如此。只能剥离部分的情感,大概能有百分之五十?而且只是对应限制身体上的动作和其他可控的数据吧,比如表情,言语,还有,唉,这种东西想起来很费脑啊,所以我可以直接说结论么。我的意思就是,你们只是单纯地被控制了吧,相对的,换来了近乎于完全无意义的长寿和稳定的生活。这时候能考虑的东西真的只剩下死亡了呢,真是杰作一样,杰作啊,我可以大声笑么?你们坐好,我也不会口渴,邻你为什么要去拿茶杯呢。不过我说的是,雷,你知道这种事情吧,不过没什么办法,被如此完整控制的最大劣势在于,哪怕察觉到什么,察觉的那一瞬间,上面就会侦测到对应的信号,所以这种察觉,也仅仅只能保持在察觉。而且就算想要去改变,没有什么手段也没有什么理由,觉得现在真的是阳光和睦,世界健康,什么东西套上稳定两个字都几乎不会违和。完美啊,除了你们的大脑,这个世界已经完美了,所以下一步就是,那个孩子了吧,全数字化,完美的未来,我已经能够预测了,完美的未来,没有人类的未来。人的大脑根本没法被完整解析,人类的思维用数字无法替代,所以方法,手段,当然只剩下一个。舍弃掉无法控制的思维,打造一个纯粹由数字组成的乐园,一个虚拟的虚拟,一个没有现实的虚拟,一个真实的虚拟,现实的虚拟。”
我可以很确定的是,巾把我刚才想到的和说出口的东西做了一个总结,所以我当然也只能回应一个总结,那就是我们就算知道了这一切,依然什么都改变不了,该做木偶依然做着木偶,该看世界终结在此,我们也只能将人类这个物种拱手送葬。反抗手段也许有,或许有,但是可惜,不在我这里。
“不过啊,雷,我刚才停顿了一下,是因为我还拥有完整的人格,所以要平复心情。刚才说到的那些东西其实没什么关系,毕竟都是雷知道的事情。雷,还有邻,我会记得你们,如果不是你们我也不会跑到这里来,还能看到一个完整的虚拟的现实。所以我说,你们搞错了一个关键的东西,或者说,你们知道得未免太少了一点,理论上是可笑的百分之八十。那个水晶玻璃球,根本创造不出来什么世界,你们想要当造物主么?或者说你,或者你,你们应该是没这个想法,有这个想法的是那台中枢,可惜的是他也只是想想,他偶然间做出来的这个东西,可不是什么伟大的东西,算是个厉害的东西。不过你们其实经常使用,因为经常使用,换了一个形状,和一个说明书,反而就认不出来了。那个玻璃球,跟你们的那个传送门是一样的东西,如果仔细看看的话,便携版本,或者是更好用的版本,不管是哪一种东西,功能仅仅是,把你们传送到某一层而已。我是想说,雷,你回来的时候,裤兜里面有好几封信,你要不要去看一下,我虽然想起来放回去了,但是最后一封我留下了,又不小心给弄丢在路上,因为一过来身体就会被解体,哪有人会想得到啊。”
我去摸了摸自己的的裤兜,里面确实有几封信,是巾的恶作剧么。不会是,巾应该不会了解那个世界到那种程度,毕竟封面写着:
沙子的日记。
仅仅是这几个字,就能让这个世界的数据开始解体,在我发现并触碰到这个信封的那一刻,就触动了什么开关,这个信纸周围的空间就像被什么微型的黑洞吸引,产生了一些细密到头发丝一样的裂痕,如果我不小心触碰到哪一个,手指上就会多出一个不会疼痛的伤口,里面会流出来一堆0和1。
“邻,可以再申请一下所有模块么,这个东西很关键,我需要一个单独的空间。”
“雷,当然,现在这种情况,怎么说呢,我什么都不会知道,你明白的,我需要找个地方卸载下情感,然后删除极端记忆。所以,这个地方,填上我的姓名,点击,好了,我已经帮你申请好特权了,你把能装上的感情都装上吧,后院比较安静。你如果能找到一个真相什么的也好,这个世界很久没有那种东西出现了,虽然就算出现了,也只是作为数据出现,作为数据出现的东西,都不是我们能掌控的。”我知道邻觉得无所谓,我跟邻的感觉差不多。想要撼动这个层级的根基,我从任何一个人的眼睛里都没有看到过那种称之为希望的东西,眼睛里面都没有的东西,哪里也不会存在。
我戴上了眼镜。
-1024:
“雷,脚步放慢一点,我是说,你要压到我了,如果你再以那个频率向前方迈步子的话,很快就会…我说,雷,停下!”
我终于理清了脑袋里面那些凌乱的模块然后往沙子的信上面套用了各种语言和公式,停下脚步的时候整个人的影子裹住了巾的大脑。
“沙子没死么?巾。”我其实是不应该喘着粗气的,不过明显这种模块也是存在的,而现在刚好在工作。
“应该是这样,我又不认识她,只是读了下信而已。你比我跟她多了那么多交情,应该比我知道的要多得多得多吧。现在来问我,算是什么企图?”
“告诉我,巾,第四封信究竟写了什么。”
“很简单啊,雷。”
“雷,谢谢你来到,第零层。欢迎下次光临。”这种断句风格确实是沙子的手笔没错。
冷汗那种东西又出来了,我都还没搞清楚那属于什么情绪,我不停地擦着额头冒出来的液体,然后回头找邻,第零层这种概念不是我这个级别能够接触的东西,他作为我理论上的上司自然能接触一些更准确的概念。
“邻,我想说的是,我喘口气,你等一下。好了,第零层该不会是我想象中的那种东西吧?似乎你有把这里叫做1024层,虽然我一直也没明白这种分层是依照什么道理。”
“雷,我想你可能猜得差不多了。第零层可以被简单定义为,正无穷的层级,即是起点,也是终点,万物的入口和出口,正面和反面的中间。也就是说,雷,很好理解的层级。不曾存在过的层级,一切层级的起始,就是造物主居住的世界。不过,这不可能,这种层级的关键在于不存在,这个概念也始于不存在,不然很多理论都会因此而塌陷。所以,雷,你究竟是在看些什么东西,该不会是当代的宗教系统吧,那种东西哪有可能在这个层级站得住脚,你要冷静。”
“所以我杀死的是造物主么。”我知道邻的话已经不值一提,而我正是那个最接近传言中的答案的人类。
“不对哦,雷,这种说法不准确。应该说是,造物主,让你杀死了造物主。”
巾的语气里面少了些俏皮和幸灾乐祸,我也看不到她的表情,也看不到自己表情,我们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被邻在惊惧中扔掉的正方体上。这正是沙子的东西,所以当我要找这个东西的时候,沙子会交给我。
“这不可能,不可能!既然中枢已经做出了那个玻璃球体,那个球体,我是说,这个巾在胡说。中枢就是造物主一般的存在。中枢已经不是简单的应用和程序和计算工具,现在是造物主,造物主你们懂么。造物主说没有第零层,第零层就不应存在。”
“所以,邻,我只有一个问题,我想每一个造物主都要考虑到这个问题,造物主的造物主,会是谁呢。”
沉默,沉默,和沉默,沉默的阶乘和无穷的沉默和零的沉默。
在场的人不是在思考,而是在死胡同面前都放弃了思考,我开始喝茶,邻开始疯狂的吞甜点。他一只手握着正方体,然后趁着一股子怒气冲到了头发尖端,他几乎用所有的食物,塞住了自己的口腔和食管和胃。然后不打算消化一样,坐在地上流出了眼泪。我喝着茶水,茶水的红色从深红变成了暗红,上面开始滚动错误信息,一排一排的警告在横向移动,我看着茶水发了呆,从未发生过的什么事情,正在发生。
我们听到了根本没办法用任何方式来控制的声音,如同低层的百响烟花在原地被大火焚烧炸开的声音,“这是中枢的警报声!”,显然当前只有邻搞清楚了状况,他率先跑出了这个房子。当我们跟着跑出房门的时候,外面的世界已经开始由外而内地解体,天空变得支离破碎,不知道是人工还是自然的太阳已经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实心铁球,然后渐渐地睁开了眼睛一样的东西。“单只菱形的眼瞳!就在之前,在36层出现过,在雷你追我的时候!”巾叫出了声音,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那只眼睛在天空中占着中间的位置,然后开始从左边看到右边,又从右边看到左边。世界的拼图就从左边向右边坍塌滚动翻涌,从右边向左边重复着一样的动作,裂开的云朵撕碎的飞鸟分成两半的绿树少了半截身体的动物已经没有窗户和墙壁的楼房。以及那些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让身体动起来,只会发呆的高级动物。
“大脑回来了,雷。”邻抱着自己的头部,那里有着类似于巾的小型飞行器,飞行器的两个翅膀穿到了脑袋外面,邻好像在太阳穴的位置插着两个透明却能反光的玻璃片。我笑了,但是不晓得能笑多长时间,我知道自己现在大概也是这副模样。
“所以呢,邻,这代表什么。”
“中枢被破坏了。”
“被谁。”握着正方体的邻表现得比我还要愤怒,不对,对于这种境况其实我感受不到任何愤怒。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浑身的肌肉都紧在了一起,我不是很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逼迫自己去忍受。
这时巾在旁边已经复原了之前被解体的身体,搞不清楚是以什么方式。她正卷着自己身上白大褂的衣角,然后把脸塞到了我和邻之间,并以一种极为轻蔑的表情看着我。我记得她上次用这个表情,是在看着变成了红色果酱一样的咖啡。
“雷,你已经被什么东西给冲击到傻掉了么,杀掉造物主的人是你,造物主创造的世界跟着崩坏。”
“难道不是很正常么。”
邻把手中的正方体丢到了地上。
“雷,离开吧。”
“邻,你是觉得我有可以跑的方向么。”
“雷,如果是你的话,或者说也只有你了吧,或许加上你身边的巾。如果这一切都是真实的,那么你就只能是那个唯一了,或许加上你身边的巾。巾我是说,我没有把你当做某种零食上附赠的小礼物,我只是觉得,1024层已经完了,但是你们已经不是这个层级的人了,尤其是雷,他身上似乎已经挂着所有层级的特性了,这么说可能有点绝对,不过雷,你看我,我现在没有拿着正方体,但是我已经学会流泪了,如果你还希望,我可能会在这里坐着嚎啕大哭,把根本不存在的鼻涕和眼泪朝你的方向用一个喷嚏画着弧线赠送给你。我还有老婆和孩子,估计孩子已经提前一步被碎进了虚空,但是雷,你有的和我有的不一样。所以现在我可以有眼泪,但是你,必须去找寻你的意义,我的意义结束了,我的使命从一开始就是没意义。”
“所以雷,跑起来吧。”
我拉起了巾的手,我把头转向了邻所看的前方,这是一个绝望的完整的人最后能送给我的向量,这个向量指向一个叫做从未存在过的希望。巾没有做出任何反抗,我们两个人开始在虚拟的数据上面奔跑,我回了一次头,看到身后的一切已经开始追赶着我们粉碎,而邻还剩下一只可以摇晃的手,和真实存在解体异常缓慢的大脑,远处是更多的大脑,虚空中漂浮着无数的大脑,大脑最后一次被摆在一起展览,没有编号,没有展台,像一个零散的小行星群一样,组成了一个崭新的星系。我可能没有犹豫的时间了,我转回了头,巾的手很小,我刚刚注意到,我在手上加了点力度,我怕她跟不上我的脚步。
“正方体,我是说,巾,正方体,那种东西是钥匙,我们不能丢下它。”
“你搞错了,雷,那东西一直在我们的身后跟着我们一起跑。它不是什么钥匙,要更高级一些。”
“巾我是不是只能相信你。”
我们在跑着呢,旁边开始并排一起跑起来的小东西,已经不是正方体了,正六面体,正八面体,二十四面体。我们在跑着呢,跨着夸张的步子,大腿中间交替的等腰三角形,被风压倒斜向上三十度的发丝,密度过大吐出来很费力的肺里的空气,还有像钟摆一样前后摇晃不停的两只手臂。我们跑得不快,后面的世界在被巨大的嘴巴嚼食吞服,但是总是慢我们一点,我们停下来,他也停下来,我们重新开始,他也重新开始。尽管如此我们知道自己还是要跑,要把自己身上的所有血液都调动起来一起跑,让心脏用上最大的功率,把血液压缩到最紧,前所未有的弹性。大脑所有的氧气都可以舍弃,只要活着就可以。我们似乎拼上了性命,却只是为了看正方体在我们身边磨平。正方体终于变成了滚圆的球体,开始向前咕噜咕噜的滚动,已经没办法再生出一个新的表面,棱角都被压实,而后开始膨胀体积,我和巾都张着嘴吃着惊,继续跑,继续滚动,等到我们发现。
正前方的虚空里,也有一个大脑拼成的小型星系。
球体已经有我们两个人那么大,然后缓慢地睁开了眼睛,瞳孔是菱形的,菱形再张开,就会有一张巨大的嘴,也确实有了一张巨大的嘴,我们没有地方可以前进,没有地方可以后退,我们两个人,站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个角落,被一张巨大的嘴,一口吞了进去。
巾说她其实不是那么好消化。我笑出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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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子在搅拌着咖啡里面的砂糖,独眼的猫咪横卧在沙子的大腿上,美好的中午,旁边有栽着几棵苹果树,树上的果子非一般的多,仔细观察,会发现苹果树是一个自动机械,在某种规律的号子中,选一个随机的角落,从并不漫长的树枝里面挤出来一个苹果,接着下一个和再下一个。沙子的桌子上就因此零零落落地摞满了苹果,滚来滚去地碰撞。沙子和沙子的猫咪抬起了一共两只耳朵,脚步声在右边一个不太远的位置从一个虚空中掉了出来,沙子喝了一口咖啡,骚了骚猫咪的后颈,猫咪跳下了沙子的大腿,用尾巴勾住了沙子的脚踝,叫了两声,声音很柔软,是讨好的声音。沙子随后站起了身子,面向那个过来的声音,迈开步子,地面都是沙子,沙子穿着凉鞋,凉鞋的缝隙很快就被松散的沙子跳着蹦着藏了进去,沙子痒,就脱下了鞋子,起了风,衣服在风里面猎猎地响,打个响指,风就忽地静止,切换下脸上的表情,多做几个小动作,整理下裙角和帽檐,选择一个微笑,做一次深呼吸。
“雷。”
“沙子。我希望我没做错什么事情。”
“巾,欢迎你的到来。”沙子绕过了雷的表情,从雷的侧身向远处的巾挥舞着手臂,手臂上有在太阳下会反光的汗水,看起来像是泪滴。
“雷,把手贴近脑门,对,然后另一只手给我,对,是这样,眼睛闭上,嗯。不要想什么了,把这个苹果吃掉。”沙子往雷的手心里塞了一个苹果,然后警告雷不要睁开眼睛,这样会让食物变得更美味。巾一个人跑到了沙子的苹果山面前,挑选着个头大颜色红藏在深处的苹果,就开始用手拨开外面的苹果,向山的内心探索,外面的苹果被推到了一边,一个滚动摩擦,一个地心引力,沙地就不得不缓缓地承住一个离群的红色外皮。有一个不偏不倚,砸到了独眼的猫咪。猫咪开始绕着巾的小腿转圈圈,一边绕圈圈一边咬起附近的苹果,咬到一个相同的目的地,最后堆到一起。巾终于对一个苹果一见钟情。抱在怀里就不准备撒手,甚至都不忍动口。
雷吃完了苹果,整个人软了半截,刚才紧绷的肌肉变成了白色的棉絮。一半的脸,上浮了一个红色的太阳,另一半脸有着适当的水分和温度可以拿来养鱼。不多不少的幸福就这样被拧成了碎屑洒满了雷的身体,从头发根部一直撒到了脚底。雷伸展了一下身体,用力踩了踩沙地,屈膝蓄力向上弹跳,再稳稳地落地。雷接受了这个现实,如果以前从未抓住过真实,那么此刻这个真实,是最接近真实的那个真实。
“沙子,之前都是幻觉和虚伪么。”
“雷,你杀死的就是沙子。她位于世界坐标系的x轴大概457的位置,当她发现以她那个点为原点的y轴世界从1024层开始变得无趣,她选择邀请你,来杀死自己。顺便,雷,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里的x等于37,z等于1,还有很多根轴,我没有一一的梳理。”
沙子在解释里面挤进了笑容,这件事于是变得稀松平常。大概,这就是造物主的理。
沙子看着正在抱着苹果发愁的巾摇了摇头,沙子说她也搞不清楚巾来自于哪一个坐标系。
“雷,所谓的造物主,究竟是由谁创造的呢。”
我们的中午。
阳光明媚。
“是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