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Ania取名张雲夏的时候，我们还没在一起。虽然我们对这个名字到底像不像她波兰语姓名的发音从未达成过共识，但用多了关联就慢慢建立起来了。当时我还觉得，雲与夏给我北方平原宽广自由的想像。至于姓张，当时开玩笑说，女人出生随父姓，嫁后随夫姓，这都是男权的体现，应该摒弃和打破。那如果在中文名字中非得有一个姓，反正取语音对应或寻找有字面意思的名字已经够荒诞了，那为什么不再荒诞一点，随个朋友的姓。反正打破了家族血统对人的控制，在现代社会里，名字只是一个随意符号，跟人能对应起来就好。

昨天翟兄转发了苏州大学胡闽苏先生的文章《救亡的“寓言”:晚清小说中的波兰亡国书写》给我，其中有一段把我给看乐了。文章主要研究晚清时中国知识分子写得关于波兰的文章和小说。因为时局、世界想像等种种原因，那时候亡国的波兰在中国学届和小说届曾是一个重要的言说对象。据胡的文章，康有为梁启超都写过长篇大论的关于波兰的政论《波兰灭亡记》和《波兰分灭记》，尽管他们只从第二手资料中听说一点关于波兰的情况，但故事到能说的人嘴里，往往便丰满起来。而中国第一出表现外国故事的《京剧》就是汪笑侬创作的关于波兰亡国的《瓜种兰因》（又名《波兰亡国惨》）。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写波兰的传奇故事和小说，甚至还有大鼓书的鼓词。逗乐我的，便是这个号称四卷二十回的鼓词小说《绣像国事悲》里面的人名。小说自称前十八回翻译自一部英文小说，小说是逃亡美国的波兰人所作，这些波兰人的名字叫：张惠民、张养民、李爱国和李爱君。如今我才发现，我的张雲夏原来是远绍前贤哪。

许多人觉得学中文的人，取个中文名字天经地义。但对于留学或在外企工作的人取英文名字，却有许多争议和讨论，往往涉及到identity的问题。抛开那些人为加上的误解不谈，中文名字对于欧美的朋友来说难发音难记确是实情。因为世界宗教体系的历史影响加上殖民扩张的遗存，欧美世界的名字，基本是一个有限的名字库，来源于神话或者圣经或者其他地方文化渊源，一般很少有人自己创造名字。而且在不同语言中，听上去很不同的名字，也有可能是同出一源，可以相通。至少可以用自己的体系去寻找一个相类似的理解和发音，但中文名字等于每一个都是新词，而且往往中国朋友自我介绍时还会附加介绍每一个字的意思，这无形又增加了信息量。但交往是双方的事，再难记的名字，如果愿意打交道也总能记住，发音准不准的知道是叫谁就行了。再好记的名字，没有交往的意愿，见面还是不知道是谁。名字的含义也是一样，给孩子一个好听的名字，是人之常情，毕竟名字这东西开始时父母叫得最多，如果每次叫出来都觉得难受，那真是没必要。但有的父母挖空心思抽签算卦想取一个照亮一生的名字，这也是多此一举。我们常开玩笑说，波兰女生60%都叫Anna，男生50%叫Adam，可对于我只有这一个Anna是独特无可取代的。当然也有一位朋友在他仅有的六个波兰朋友里收集了四个Anna和两个Dorota，他能不能从中作出区分，就不得而知了。

关于我的瑞士波兰德语意大利语名字（可简称非中文名字）以前也曾写过。有一次和瑞士的同学喝酒开玩笑，说他们都有中文名字，那我也应该取一个地道的，要听上去就有奶酪和春天的牛粪气息的瑞士德语名字。我们讨论了一番，决定叫Walti Bacchus Schütz。Walti的味道大概相当于“老根”这样的，应该在村子里很普遍，大学中几乎没遇到过。中间一个词Bacchus是罗马神话中的酒神，是我们当时正在喝的酒的商标。Schütz大概相当于张王李赵这样普遍。但这个名字我很少用，倒是另一组更好玩些，偶尔自我介绍时会用一下。我的从英国搬到瑞士的老房东最先发现我的名字玉恒读起来有点像常见的德语名字Johann（听起来像是幽寒，相当于英文中的John赵恩/约翰），这是德语化的希伯来语名字Yohanan（意思是上帝仁慈）。后来T奶奶说在意大利语中Johann相当于Giovanni（乔瓦尼），因为我喜欢听歌剧，又取了作曲家Claudio Giovanni Antonio Monteverdi克劳迪欧蒙特维尔第的姓作了姓，所以我的意大利语名字便成了Giovanni Monteverdi。而Monteverdi的字面意思是绿山，大概世上的人们往往以近物山水为姓氏，所以这个姓在不同的语言中也都有。在波兰语中Johann/Giovanni对应的是常见的名字Jan（杨），绿山对应的是Zielonogorski（听起来像是杰洛诺固尔斯基）。但波兰语中的山和黄瓜只差一个字母，所以我觉得应该更荒诞一点，就决定姓绿黄瓜，所以我的波兰语名字就成了Jan ZielonoOgorski (杨-杰洛诺欧固尔斯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