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那条街充盈的“臭味”也远远无法盖住那儿仅有的几处洁净让人心旷神怡的地方。
我母亲店铺的旁边就总是散发着淡淡的薄荷花香。一大片的绿叶中孤傲分开的立着几簇几簇的小小的薄荷花,淡淡的红紫色混在乳白色中竟让人分不清楚哪块红,哪块紫,哪块才是真正的白。一朵朵的,娇嫩可爱,却又在中央长出一根根的类似刺一般的物件,直看起来如同带刺玫瑰,碰不得。而当你鼓起勇气一触,才知道她是温柔动人的,轻抚你的肌肤。
邻居家看起来对薄荷的爱满满得恨不得什么物件都要用上,连女儿都要叫做薄荷。薄荷花本身不仅有观赏作用,更多是它的实用价值。时常就会看到薄荷在晒薄荷叶片,清凉却又浓郁的香味总是偷偷闯进我们的铺里,衣服上挂着,饭菜里藏着,连扬起的灰尘都要抱一点走。好赖缓解一下时常荡悠过来的市场味。对着横冲直撞的薄荷香倒也抱了几分原谅的意味。
打小我就爱吃糖,母亲又总是严厉,说不许吃就没有反驳的余地。只能偷偷溜到薄荷家嬉皮笑脸跟着薄荷屁颠屁颠的干活,讨得几片晒好的薄荷片含在嘴里。一进口就立马深刻明白“欲仙欲死”是怎地一种感觉。即使是经过多日的暴晒却丝毫没有动摇半分香气。彼时薄荷总是停下手头的动作微微笑着看我夸张的表演,末了轻摇摇头继续手头的工作。
薄荷是个性子辣得犹如薄荷一般的女子,却怎么都存着薄荷花的小巧动人。遇见她时我估摸着她大概也就二十来岁,干起活来却麻溜地像个持家有道的妇女,不管做什么事都井井有条。连收薄荷花叶也是一手一掐一朵,花枝花梗甚至没有时间去哭泣身上的疼痛。说起话来也是流利快速却没有让人觉得有压迫感,反而觉得句句都是理。偶然穿起了新的衣裳一反常态带着几分娇羞,连掐花的动作也不觉得轻了几分。没有人听说过这户人家什么时候已经住在这里,但是薄荷口中的阳江话还掺杂糯糯黏黏的吴侬软语。听着这口音竟让我觉得薄荷她肯定也是甜甜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蹦出个人来一尝芳泽,想想竟还是舍不得的。
林哥是我们房东家的儿子,平日里总是喜欢拿我逗趣,不过一看到我又禁不起逗往往总是会买上点小零嘴给我赔罪。我们虽然租借他们家一楼做店铺,但是和他们进出的门口并不是相同的。他们家往前边门出,后门那块才是我们做生意的地方。本是与林哥一家都可能很少见面的,只是林哥这人往往喜欢跑我们家店铺来逗趣我。说是为了逗趣我,怕是为了邻居家的薄荷才跑得这般勤。真当我是小孩,看不懂啊!呸呸呸!每每待在我家店铺,嘴边打趣我,故意逗我发火,眼睛却早已经随着那风那云彩飘到薄荷的身上去了,就只差挂着别人衣服上了。一个不小心对视上,我的小辫子总是被这林哥拽得生疼,怎么喊都不放手,直等到薄荷进屋了才停手对我直呼抱歉。道歉也不好好说,一个劲的“嘿嘿嘿嘿”傻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有个傻哥哥呢。只能狠狠白上他一眼,恼恼地跑出店免得再遭“毒手”。
这厮林哥笑得笑个傻子,那边辣辣的薄荷却散发着花的淡淡清香,姿态也越发像薄荷花孤傲伫立,却又带着淡淡的小巧诱惑,给谁看到都是移不开视线的。掐起薄荷叶来全然没有了数素日里来的麻利,反而是轻柔了万分,时而扬起嘴角,时而微微蹙眉,都是极为叫人赏心悦目的。我那时尚且不懂得眉目传情这回事,只觉得他俩眼神不经意接触得实在频繁,抬个头对视下,转个头也对视下。让人怎么地都看不过眼。不仅是我,旁人不管是否相识,大多也只能摇摇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面上两人还只是停留在眉目传情的阶段,实则是日日哄得我出来约上两个人。薄荷家里人每每觉得是带我出来玩倒也放心,实际上却是出来见林哥,倒弄得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瞧着那腻歪劲儿,我这鸡皮疙瘩是起了一层又一层,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若是带我到一些公园或者游乐场还能自己跑去溜达溜达,一遇上去吃东西的地方只能躲在厕所之类的地方,真真是苦了我自己。多亏了我,两人见面的次数多了起来,胆儿大得连在我的面前都完全不拘束,手牵上就没放下来过。平日里在店铺相见也不再那么扭扭捏捏了,若不是怕薄荷家里人见到,恐怕两人的眼睛早就黏在了彼此的身上,拿什么撬都没用。
话说这本来自由恋爱时期,两人光明正大恋爱也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惨就惨在薄荷家里还有一位定下娃娃亲的青梅竹马。新时代的女性当然是不肯的,然而年少时的薄荷自己也和那位青梅竹马错把友情当爱情,私定终身。这样看来,这段婚事在家族中就这样定下了。这青梅竹马跑得也很是勤奋,对着薄荷的父母也是一口一个爸,一口一个妈。甚至见了我的那句“小妹妹”喊得可甜了,一来零食也给我管饱。那时我就觉得他比林哥还好,对我是顶好顶好的。导致每次帮林哥约出薄荷总是让我有罪恶感,觉得自己背叛了对自己顶好顶好的人。
时光像是着急的旅人,匆匆离去。日日重复着日日,唯一改变的是那挂历越撕越薄,换了一本又一本。我从幼儿园也到了上小学的年纪。娇嫩的薄荷也开始有了几分缺水,薄荷姐姐眼角也被细纹慢慢爬上。那边青梅竹马催的急,这边虽紧张,倒显得还是不急不慢。林哥和薄荷见面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甚至不再需要我的掩护。即使在我看来是火烧眉毛了,两人还是一切如旧。
终于有日被发现了。两人不紧不慢地和薄荷的父母讲这么久以来的相处,彼此的相识相爱相定终身。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抓住彼此。我偷偷抓起了一大把薄荷叶塞进兜,这次小手没有遭遇之前被打的苦痛。两人跪着但挺立的腰脊正像电视剧八点档一样,企图以自己的倔强捍卫自己的爱情。剧情恰好又像十点档一样,捍卫失败。两人也不妥协,接下来就是出走。剧情发展走向看来也难不倒薄荷家人,当日开始将薄荷关得紧紧。门外的薄荷再没有人打理,一天两天尚可以存活,长此以往薄荷花也不得不垂下自己娇小孤傲的头,风稍微大点,一片片地掉下地,在地上慢慢被带去各处。
我从此再没有见过薄荷了,倒是见到了林哥将一个女孩子娶进我们店铺上面楼,那位青梅竹马也曾经过来买菜时被我瞧见了呵护着的妻子。她们都不是薄荷,半分不同味。她家搬走了,就像很多年前一夜间落户一样一夜间不见。门前的薄荷枯萎得差不多了,依稀间还能看到叶子中间有几片紫白紫白的花瓣儿。看着也只是掉落的不经意还挂在叶子间的花瓣。偶尔风从叶子间吹过,薄荷花香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