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名字曾反复出现在我高中语文作文中,仿佛是个万能论据。身残志坚、坚强勇敢、永不言弃、歌颂母爱、热爱生活、善于观察……等等一系列主题均能套用,屡试不爽。还自我感觉挥洒起来比“烂大街”的司马迁、居里夫人什么的高大上多了,其实彼此彼此。
他是不幸的,至少比我们大多数人要不幸。21岁失去双腿,25岁母亲离世,三十几岁双肾衰竭,2010年12月31日凌晨因突发脑溢血逝世,享年59岁。他曾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戏谑地说:“我的职业是生病,业余才写作”。有人认为正是由于肢体的不完整、行动的不便、史铁生才有了更多思考的时间,才会对生命、对死亡、对信仰有着深刻的拷问与追寻。对此周国平有着恰到好处的评价:史铁生不过“碰巧”是残疾人。
《灵魂的事》其实是对史铁生很多文章的一个整合。有些文章可能很多人也曾看过。如果想写,每篇文章都能单独写一篇很长的推文,但是我只想浅谈在我脑海中留下深深印象的点,这些点源于深刻、共鸣、或者单单是因为有趣。
在《在序:轻轻地走与轻轻地来》中,他说:
时间限制了我们,习惯限制了我们,谣言般的舆论让我们陷于实际,让我们在白昼的魔法中闭目塞听,不敢妄为……因而我盼望夜晚,盼望黑夜,盼望寂静中自由的到来。甚至盼望站到死中,去看生。
我的躯体早已被固定在轮椅中,但我的心魂常在黑夜出行,脱离开残废的躯壳,脱离白昼的魔法,脱离实际,在尘嚣稍息的液的世界里游逛,听所有的梦者诉说,看所有放弃了尘世角色的游魂在夜的天空和旷野中揭开另一种戏剧……另一种世界,蓬蓬勃勃,夜的声音无比辽阔。是呀,那才是写作啊。
而我们,躯体并没有被固定在轮椅中,可能部分是束缚在日复一日的工作或生活琐事中,如果你足够幸运的话,工作恰好是你的爱好,你可以从中感受到生活的乐趣,每天乐此不疲。遗憾的话,工作仅仅是为了赚钱养家,谈不上厌恶,只是时常会怀疑工作的意义。
既然身体常常被束缚在工作中,为什么不让心魂出行寻找生命的蓬勃生机呢?沉浸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中获得“心流体验”真的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于我而言,工作之余(与小可爱们打交道有开心也有绝望)在瑜伽和读书中获得过短暂的心流体验,下课回家,泡一杯茶(立顿茶包),倚在床旁的泡沫垫上(我们家没沙发,有沙发的话我可能会窝在沙发上),打开一本书,沉浸在作者深刻却不乏幽默的见解中,偶尔会忘记时间。有时候甚至会觉得单身贵妇下班后生活状态大概也有这种样子吧,那么现在我与贵妇之间的差距只有钱了。
在《好运设计》中,他认为在背运的时候,随心所欲地设计一下自己的来世不失为一剂良药。他认为:
这没有什么不好。这有什么不好吗?无非说是迷信,好吧你就迷信它一回。无非说这不科学,行,况且对于走运和背运的事实,科学本来无能为力。无非说这是空想,这是自欺,是做梦,没用,那么希望有用吗?希望是不是必得在被证明了是可以达到得之后才能成立?
如果你觉得,他是希望通过好运设计来设计自己下辈子得好运,我想你错了。他说:
所谓好运,所谓幸福,显然不是一种客观的程序,而完全是心灵的感受,是强烈的幸福感罢了。幸福感,对了。没有痛苦和磨难你就不能强烈地感受到幸福,对了。那只是舒服只是平庸,不是好运不是幸福,这下就对了。
记得《奇葩说》有一期辩题是“生活的暴击值得感激吗?”,当时我坚持“不感谢”绝不动摇!就像“春夏”小姐姐说的:因为它让我变得不可爱了!但是蔡康永老师的总结却很打动人,大致意思是:我们没有被承诺过,一生没有暴击,幸福快乐,那是我们自我催眠的向往之情。生活从来没有温柔善待过任何一个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活着就是幸存。生活是残忍的,人类需要一个本来世界上没有的东西——意义,来自欺欺人,给自己打气。我们能够活着是幸运的,所以活着是需要感激的,而生命的循环是由暴击构成的,老鹰抓不到兔子来喂幼鹰,幼鹰死掉了,这是生活的暴击,它抓到了兔子,兔子得到暴击。所以没有任何一种生活是没有暴击的。
没有坎坷、没有挫折、没有苦难,没有望眼欲穿的等待、没有撕心裂肺的煎熬,当成功到来之时还会有万分喜悦之感吗?会有刻苦铭心之情吗?又或者这幸福能到达什么程度?会持续多久?这真的不好说。什么叫成功?更何况前面通常还会加上“终于”两个字,轻而易举、毫不费力得到的能叫成功吗?一切的开心、快乐、难过、痛苦、绝望、成功、失败都是我们平凡生活的一部分呀。
所以,在好运设计中,他也加了点苦难。然而再好的设计,都必须有一个剧情——“死”。因此他又告诉了我们要如何面对死亡,他说:
事实上你唯一具有的就是过程。一个只想使过程精彩的人是无法被剥夺的,因为死神也无法将一个精彩的过程变成一个不精彩的过程,因为坏运也无法阻挡你去创造一个精彩的过程,相反你可以把死亡变成一个精彩的过程,相反坏运更利于你去创造精彩的过程。
生命的意义就在于你能创造这过程的美好与精彩,生命的价值就在于你能够镇静而又激动地欣赏这过程的美丽与悲壮。
文章结尾他感慨:
上帝爱我!——我们的设计只剩这一句话了,也许从来就只有这一句话吧。
显然,他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他通过设计好运来自嘲,来表示当下的一切其实都是最好的安排。
在《爱情问题》中,他写道:
没有什么能够证明爱情,爱情是孤独的证明。
人类社会是从亚当和夏娃偷吃了禁果于是有了善恶观与羞耻感开始的,从那时起,每个人的心灵都要走进千万种价值的审视、评判、褒贬、乃至误解中去,每个人便不得不遮挡起肉体和灵魂的羞处,于是走进隔膜与防范,走进了孤独。
但是从那时起所有的人就都生出了一个渴望:走出孤独,回归乐园。而那乐园就是爱情。
但是我们不能万众相爱,因为爱情的背景是孤独,倘若万众相爱,孤独的背景就要消失,于是爱情的原因也将不在。
但是什么是孤独呢?他说:
孤独并不是寂寞。无所事实你会感到寂寞,那么日理万机呢?你不在寂寞了但你仍可能孤独。
孤独也不是孤单。门可罗雀你会感到孤单,那么门庭若市怎么样呢?你不再孤单了但你依然可能感到孤独。
孤独更不是空虚与百无聊赖。孤独的心必是充盈的心,充盈得要流溢出来要冲涌出去,便渴望有人呼应他、收留他、理解他。
孤独是心灵问题,是心灵间的隔膜与歧视甚或心灵间的战争,想要摆脱孤独必然是心灵间战争的结束。心灵间的呼唤与回应、投奔与收留、袒露与理解,那才是孤独的摆脱,是心灵享有自由的时刻。
周国平在《爱与孤独》中也表达过:心灵的孤独与性格的孤僻是两回事,孤僻属于弱者,孤独属于强者。两者都不合群,但前者是因为惧怕受到伤害,后者是因为精神上的超群卓越。一个人对孤独的体验与他对爱的体验是成正比的,他孤独的深度大致决定了他爱的容量。
所以下次当你觉得自己孤独时,扪心自问:你配吗?
一群人聚在一起吃喝玩乐必然会有短暂的快乐,但是这种快乐是难以持久的。我曾无数次在一群人的狂欢后,丧的似乎整个世界都没有容身之地,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平静的生活被荡漾了一下,泛起的涟漪久久难以再平静。
太多人稍一闲下来就必须找些人一起消遣,我想这也是生活中的悲剧吧。以为消遣就是放松,日子表面上过得光鲜亮丽,可是尽管被明亮的灯光,大声的音乐,嘈杂的人群所淹没,仍可能会可怜地意识到自己的精神荒原与他人无关,那完全是一种自我状态,逃不掉的。很多畅销书都在教我们如何去交际,但是孤独何尝不是一种令人羡慕的状态呢?在孤独中与自己交谈,充盈自己的精神世界何尝不是一种放松?当然我并不是想表达我们不需要交际、但是过犹不及。
在《灵魂的重量》中,他说:
生命到底有没有意义?只要你这样问了,答案就肯定是有。因为这疑问已经是对意义的寻找,而寻找的结果无外乎有或者没有;要是没有,你当然就该知道没有的是什么。换言之,你若不知道没有的是什么,你又是如何判定它没有呢?
生命本无意义,是“我”使生命获得意义——此言如果不错,那就是说:”我”和生命并不完全是一码事。
没有精神活动的生理性存活,也叫生命,比如草履虫。所以生命二字可以仅指肉体。而“我”,尤其是那个对意义提出诘问的“我”,就不止是肉身了,而正是通常所说的:精神或者灵魂。但谁平时说话也不这么麻烦,一个“我”字便可通用——我不高兴了,是指精神的我;我发烧了,是指肉体的我;我想自杀,是指精神的我想杀死肉身的我。
觉得说得挺有道理的是吧?好请你继续抢答:
我看我这个人也并不怎么样。这句话什么意思?谁看谁不怎么样?还是精神的我看肉体的我吗?那就不对了,“不怎么样“绝不是指身体不好,而”我这个人“则明显是就精神而言,简单说就是:我对我的精神不满意。那么又是哪一个我不满意精神的我呢?
高于肉体又高于精神的我是什么呢?史铁生告诉我们是灵魂。所以灵魂和精神是不一样的。在这里,作者举出了希特勒的例子:
你不能说他没有精神,由仇恨鼓舞起来的那股干劲也是一种精神力量,但你可以说他丧失了灵魂。灵魂,必当牵系着博大的爱愿。
《神位官位心位》中,给大家分享一个很有趣的片段
有位好心人劝史铁生到庙里去烧烧香、拜拜佛、说不定佛会救他,两条腿就好了。于是有了一段很有意思的对话:
我说:“我不信”
好心人说:“你怎么还不信啊?”
我说:“我不相信佛也是这么跟个贪官似的,你给他上供他就给你好处。”
好心人说:“哎呦,你还敢这么说哪!”
我说:“有什么不敢?佛总不能也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吧?”
好心人说:“哎呦哎呦,你呀,腿还想不想好了?”
我说:“当然想。不过,要是佛太忙一时间顾不上我,就等他有功夫再说吧,要是佛心也存邪念,至少咱们就别再犯一个拉佛下水的罪行。”
哈哈哈哈,好心人此刻一定“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当然后文中作者也承认,烧香和拜佛,其实都并不错,是以一种形式来寄托和坚定自己面对苦难的信心,原是极为正当的,但若期待现实的酬报,便总让人产生提着烟酒去叩长官家门的既视感。
在《我与地坛》中,他说:
仿佛这古园就是为了等我,而历经沧桑在那儿等了四百多年。它等待我出生,然后又等待我活到最狂妄的年龄残废了双腿。
因为这园子,我常感恩于自己的命运。我甚至现在就能清楚地看见,一旦有一天我不得不长久地离开它,我会怎样想念它,我会怎样想念它并且梦见它,我会怎样因为不敢想念它而梦也梦不到它。
他见过任何季节、任何天气、任何时间园子的模样,园子也见过他的任何模样,有时是轻松快乐的,有时是沉郁苦闷的,有时候悠哉游哉,有时候彷徨落寞,有时候平静自信,有时候又软弱迷茫。
他观察过园子里的阳光、月亮、风、雨、花、鸟、树、虫、露水……以及形形色色的熟悉的或陌生的行人。对他而言,园子里的一切都是有生命的,他们都是他的伙伴,默默地陪伴着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对他而言,坐在园子里,坐在不管它的哪一个角落,喧嚣都在远处。一进园门,心便安稳了,可以静静观察或思考了。
是不是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些有着独特记忆的地方?这些地方超越了时空限制,只要回想,便历历在目。
于我而言,大概是外婆家的院子,院子里的那棵栀子花树,已经很老很老了,但依旧每年都会开花,花朵很小,经常被人嫌弃。栀子花树旁的那棵泡桐树,春季一到,花开得满满当当一树冠,接着便是花落,拖拖拉拉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花朵才能落完,外婆是一个特别爱干净的人,每年到了花开的季节,看着满院残花,外婆总要嘟囔一句:明年一定要把它砍了;是奶奶家门前那池荷塘,不过那是男孩子们的乐园;是大舅相馆里的那把琴,每次去总要拨几下那几根弦,后来我才知道它的名字叫吉他;是姑妈家那间土房子,后来大人们总嘲笑我小时候嫌姑妈家土房子破,不愿去住,我不记得了,可能是大人们杜撰的,就像小时候他们骗我说我是捡来的一样。……很多时候我不愿意刻意去回忆这些地方,偶尔想起时,会刻意让自己停止,因为我害怕想起一些人,一些再也见不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