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的大雪,真好
“陛下,您该回了,侍卫来报,大雪怕是要封山了。”身着太监宫服的近侍恭敬的立在身侧,轻声提醒道。
而那身穿锦衣华服的男子却恍若未闻,一双修长的手轻轻抚去了墓碑上的雪花,眉目温柔。
“婉儿,今年的大雪,怕是不能与你一同胡闹了。再等等我,我们一起去放纸鸢,一起去划船好不好……”最终还是泣不成声,慢慢的蹲在了地上,昔日杀伐果断的帝王,变的像一个孩子。
侍者见此,心中也是苦涩难堪。年年祭拜,陛下都是如此。铁面君王,亦有如此柔情的一面。侍者慢慢扶起了他,伤心过后,面色有所缓和。
“明年,就把朕葬在这吧,与她做个伴。哪怕我知道她不许,可我终归存了私心,她若怨便怨吧。”
“陛下,这……奴才…陛下身体康健,定能万岁。”侍者忙吓的跪在了地上。
“朕的身体,朕心中有数。”他说着便离开了,迎着漫天的风雪,修长的背影看似坚强却有些孤独。
蓦地,他忽然停下,转身向身边人说:“你看,今年的大雪是不是特别的美,真好——”
淹没在风雪里的墓碑,若偶然山间的风吹过,隐隐约约间依稀的能看见墓碑上的内容:爱妻司徒清婉之墓, 夫李君然立。
若记忆能尘封,只愿从未想起
世人皆传:“北朝有女,宰相之嫡女也,五岁能文,十岁定天下事,是为女中诸葛。故而北朝之兴,皆在此女。”司徒清婉生下来便是嫡女,然又天赋惊人,博学多才。因而司徒世家百年之昌盛,族中长老皆寄望于她,不过十六岁的年龄却像老学究一般,过的十分板正枯燥。
然,很少又有人知道,她曾经也是那般的愚笨不堪啊。
八岁那年,也正是永辉三十八年的冬天。那年的腊月,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一场巨大的雪灾席卷了整个南朝。所到之处,所见之景,皆是满目疮痍。皇帝下令太子主领赈灾事宜,宰相府从旁协助。一大队人马开往了受灾严重之地,清河。然,清河正系清婉外祖家崔氏祖宅所在,母亲忧心,便求了父亲带清婉同去探望一下母家。
那是清婉第一次见到太子,一身淡紫色的长衫,眉眼俊秀,看人时眼中似总含着笑意,不过长她七八岁的模样,却高她很多。
“你就是那个世人满口夸赞的神童,竟是一个扎着童子髻的小丫头。”彼时的他半蹲下来笑意盈盈的看着她。清婉又羞又气,做了个福便跑开了。身后,似乎还能听到他爽朗的笑声,似山间清泉,让人无法忘记。
外祖家祖宅在雪灾中已被毁的面目全非,幸而一干人等平平安安。给母亲去信时,母亲很是开心,却道她积年的寒疾发作的越发的厉害了,医者已在慢慢为她调理。而这场雪灾,终究也是太大了,自清河到渭县,百姓流离失所,食子弃双亲之事,时常有之。就在这种关头,却出了岔子。
太子一行人途中借宿客栈时,恰遇山中匪盗打劫钱财,一番打斗中,歹人见清婉穿着不俗,竟打倒了仆从,想将其掳走,太子见状,忙朝她扑了过去。一剑下去,伤了肩膀。那时的她就算再如何聪慧,也怔楞了片刻,拉着太子的胳膊低低的哭了起来。
“小丫头,越哭越丑啦……你的童子髻也是…”耳边的厮杀,恍若一人的世界,大概就是那时被那些断断续续的呢喃而打开的吧。
父亲从未抱过她,他只会在那些寂静寒冷的长夜里让她背一篇又一篇的策论。母亲对她,亲热却又总有些疏离,时刻提醒她身为宰相府的嫡女,应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府中同龄的弟弟妹妹们因自小便不在一处长大,更是亲热不起来。可那个人不会,他会取笑她,会保护她,亦会安慰这个最没用的自己。
太子休养了一月,清婉便时刻跟在他身侧。在他想要骑马时,拦着他。在他想要饮酒时,偷偷把酒倒掉。在他彻夜处理政务时,亦陪着他。一月里,让太子好不痛快,终是狠不下心对她下重语,知她心中记挂愧疚,看她小小年纪就如此劳累,早就于心不忍。
“丫头,以后若嫁了人,必定将那人管得死死的。”他含笑的打趣道。
“太子殿下——”本就是脸皮薄的小丫头,便羞的跑开了。
那年真的太冷了,可心却是热的。回想起过往的时光,原来曾经那么孤单啊。
山雨欲来风满楼,我们都走在黑夜里
雪灾持续了三月,夺去了不知多少人的生命,清婉的母亲最终还是没熬过去,过世的时候,父亲与她未能赶得及见最后一面。回府后,母亲安葬,族中众位长老,一干显贵大臣皆都在列。
“清婉恳请家中长辈,允清婉自结茅庐,为母亲守孝三年,全了这么多年的母女情分。”一袭素衣盈盈一跪,不过八岁的年纪,背影也分外单薄。
“婉丫头,孝心纯厚。可山中过于清寒,你年纪尚小,怕是挨不过去。还是罢了吧。”族中众位长老皆连连附言。
“当今圣上以孝治国,孔夫子亦深以为孝是立身之本。为人子女,清婉未能时刻陪侍在侧,每每想起,十分羞愧。若不能为母亲守孝,清婉羞愧难当。望各位长老成全。”清婉说起时,已然泪流满面。
族中长老拗不过,允了。三年里,清婉没日没夜的通读经史子集,兵法策论,博百家之长,竟比在宰相府里更为用功。不过两年,对时局天下之事分析通灵透彻,“女中诸葛”之名在世间广为流传。
待清婉及荆时,府中的门槛早已被踏破。王孙公爵,多情才子都来求取姻缘,宰相府皆以礼待之,然,都婉然拒绝。司徒满门,世代忠良,子女亦是。成人时,父亲问她。
“若身死,当为何而死?”
“国灭,我亡。为陛下,为南朝,为百姓。”
当时父亲只是微微点头,沉吟道:“你自幼聪慧,如今朝中局势动荡不安,你的婚事为父也无法作主。为父只愿你觅得良人,一生无碍,便已心满意足。”
那时的清婉只是望着北朝的王宫,一双眸子暗淡无光,似死水般寂静无声。父亲终是叹了叹,转而离开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我们都走在黑暗里。
“永辉四十八年腊月初二子时,帝退身边众人,召女司徒氏陪侍,丑时,司徒氏离宫。永辉四十八年腊月初三寅时,帝崩逝,举国哀恸。当夜,太子秉圣旨,继位新帝,连夜召众位大臣于承恩殿议事。腊月初六,新帝承冠冕,改号天元。”
世事难料,权力的更迭,人心的深浅,都以最平静的方式呈现在世人眼前。窥探黑暗远远比不上粉饰太平,我们永远在自欺欺人,不愿打破,亦不许他人打破。
朝局动荡,昔日诸王夺位剑拔弩张,也只是些暗地里的勾当。如今,到明白儿地摆到明面上来。宁王携其他藩王,割据封地,应召而不服官丧,知意却连连罢朝。然,新帝仍旧加封诸王,未曾表现其他不满。
朝中大臣亦各分两派,新帝根基不稳,支持者少之又少。比之外面的风云变幻,司徒府却安静的有些过分。司徒清婉自面见先帝后,就一病不起,府中已称病谢客多日。然而全身而退,也总有人让你身不由己。
“不知大人千金,身体康健否?”一身黑色华服的男子,玉冠高束,居上座却举止不羁。只见他轻抿口茶,状似无意的开口问。
“小女确是受了风寒,已卧病静养多日。宫中太医早先便来瞧过,只言身子弱,这风寒难缠,需静养数月。劳宁王殿下记挂。”司徒云赔笑道。
“那须得好好静养,千金之才貌,名满天下。奈何机缘不巧,竟不能亲自拜会,本王甚是惋惜啊。”
“待小女身子大好,定亲自拜见赔礼。”司徒云朝上座的宁王微微拱了拱了手。
只见宁王慢慢地把玩着手中的茶杯,轻笑道:“这凡事讲个天命机缘,能抓住的便是人中龙凤。若是对眼前的机会视而不见,糟蹋了机会,也糟蹋了自己不是。相国跟了父皇许多年,这个中道理,想必清楚。本王来日再来拜会令千金。”
这一身肃杀之气,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司徒云,心中也是惊了又惊。屏风后的清婉在那人走后,踱步来到父亲身边。哪有缠绵病榻的衰弱之相,却也是憔悴了许多,
“这宁王终归是城府太深,杀气太重。北朝,怕是难逃一难了。”司徒云唏嘘道。
“父亲心中已有抉择,清婉只问父亲一句,可曾忘记清婉及荆时说的?”清婉看着上座的茶盏竟有些许失神。
“合族上下,一百多条性命。族中长老与我都不敢轻易走错一步。有些事,怕是顾不上了。”
有些事情,一旦出现了些许苗头,燃成熊熊大火也只是时间问题。自先帝驾崩前夜面圣之时,流言四起,北朝一半兵权握于司徒氏。那道曾被无数人揣测过的密旨,早已让她成为了众矢之的。
青砖石瓦,你我不胜当初
“数月称病谢客,司徒小姐这病如今竟大好了。这时机,可真真的合适呢。”
陛下言重了,陛下隐忍不发数月,如今,终于要反击了吗?”对于眼前这般景象,她有所预料,只是不曾想自己竟是被绑来的。
“世人都说司徒清婉聪明绝顶,天下万事都在其心中。现下看来,果真不负这美誉,想必也知道朕究竟想要什么了。”揭下眼前的黑布才看见了这男子,黄袍加身,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面相俊秀,但那份与生具来的王者霸气终是太露锋芒,
“陛下想要的民女没有。如今这般局势,司徒府也无可奈何。”
“先皇驾崩前夜,可曾对你说过什么?”从一开始,他从来就没有真的想过会得到好的结果
“不曾”她终究是不忍,缓缓开口,“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陛下更应往前看,早早谋划。与虎谋皮,终归是不妥。”
“你倒是看的通透,当初清河的那个善良单纯的小丫头也是变了。”当年——他的话就像一颗石子扔进了清婉似湖水平静般的内心,泛起了阵阵涟漪。
“当初的年幼无知,不曾想陛下竟还记得”她微微低头藏起泛红的眼眶
“这么多年,你从宰相府到清乐山,朕从东宫到承恩殿。可,在清河的那些日子一直在我脑海中打转,恍若昨日。你我最后成为这般模样,却是在意料当中。”他背对着清婉,像是一声长长的叹息。而清婉亦是默声良久,久久无言。
天元元年四月初六,宁王上书求娶宰相府之嫡女司徒氏,朝野上下,一片哗野,帝视书良久,准之。六月初二,宁王大婚,十里红妆,九礼为聘,迎娶正妃司徒氏于封地齐,途经清乐山,宁王携妃,拜祭先夫人正一品诰命崔氏,世人皆赞其孝心。
新房内一片喜庆,新娘一身喜服居中,火红的嫁衣恰到好处的勾勒其姣好的身材,美人应当是如此吧。宁王关好了门,看着床上正襟危坐的清婉,脚步虚浮的走了过去。挑起了喜帕,凤冠下的小脸绝美,令人心颤。“本王的王妃竟生的这样美。果真——果真——”他抬起了她的下巴,细细端详起来。“殿下是谨慎之人,怕是从未醉过,也不必这般与我做戏。”被当物什端详的清婉心生恼怒道。原本眼神迷离的男子霎时一片清明,冷笑着:“太聪明的女人,本王不喜欢。王妃,还是牢记。”清婉不置可否。"进了宁王府,一生便是宁王妃。王妃之前的过往,无论是先皇的诏书,亦或是承恩殿的那人,最好都忘了。本王的心眼小,容不下一粒沙子。王妃,最好记住本王的话,不要自讨苦吃。"他的话绝决,却正合清婉心意。本就是权力的牺牲品,一开始就不宜奢望太多。
一夜芙蓉帐暖,红烛彻夜燃烧。意乱情迷时,清婉没有平常的那般理智,泪水还是漫过了眼眶。渐渐睡去时,似有人在轻声喊:“阿婉——阿婉”
王府中女眷众多,表面上还算平静,倒也免了清婉不少心思。若要真论,便是妾室林氏,心思太重。敬茶时推诿扯谎,将热茶都倒到了自己身上,“王妃,妾虽贱命一条,但经不住王妃这般作践,明着打骂即可,何须如此。王爷,为妾做主啊。”梨花带雨的竟跪倒了王爷脚边。可只见他面不改色,依旧拿着茶杯抿了口茶。看这样子,是要清婉自己处理了。清婉却淡淡的笑了笑,起身走到了林氏身旁,微微弯了弯腰将她扶了起来。林氏得意的整了整衣摆,正要开口说话却被挡了下来。“我五岁能文,八岁丧母,稍大些时,便随着父亲见了许多风浪。大宅里的肮脏也是自小便清楚的,我不恼你今日泼的脏水,只是看不上你竟用这般蠢手段,丢了王府的脸。我一向是寡淡的性子,可今日你既这般做的上不了台面,我便陪你玩玩。”话毕竟将桌子上的一杯滚烫的热茶倒到了自己的手臂上,惊住了一府众人。宁王,不由得也挑了挑眉毛。
“以后的日子还长,若还有其他手段都使出来,这日子也不算太过无趣。”她看着吓的跪在地上的林氏,
“妾不敢,妾不敢——”
“妾室林氏对正妃不敬,禁足三月,闭门思过。”始终未曾开口的宁王厉声道。
众人散去后,侍女慌忙进内室为清婉上药,嘴里还是不忍的说道:“莫要留下疤才好,王妃若要服众,也不需用这种法子,伤了自个的身子。”清婉一笑置之,她有无数种的法子,可唯有这个法子最直接最有效。以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架势,方能震慑这些表里不一的人。可,确是有些疼了。
“这药哪来的?”她心下疑惑。
“这是王爷送来的,王爷就是看着面冷些,心却是极好的。王妃的玖月轩是王府中阳光最好的院子了,怕是知道王妃体寒特意布置的。您看,这药也是巴巴的送来的。还有啊……”听着侍女的言语,难道,自己真的看错了人。他,或许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明月当空,愿与君同
新帝登基近半年以来,朝中局势僵持不下。自宁王与司徒府联姻后,天下全部兵权尽归宁王,坊间盛传新帝软弱,贪慕美色,日日寻欢作乐。宣河水患,死伤无数,帝置之不理,失天下民心。宁王谋反之举,势在必行。
对于新帝的这般作派,清婉都能猜出一二,又何论心思缜密的宁王。韬光养晦,再寻求时机,一网打尽。新帝暗中集结兵力于渭县,插细作于宁王军中,王府中的探子亦是不计其数。韬光养晦之举实为明智,可他也是太过于心急了。
天元九月初八,宁王设宴,宴请朝中众位大臣,府内歌舞升平,好不热闹。居于上座的宁王与宁王妃笑对八方宾客。曼妙的歌舞吸引了众人的眼球,却发生了意外。一名舞姬向宁王抛出了暗器。对于此等刺杀,宁王本是能躲的。可他却浑身无力,神色异常,想必是酒水中被下了迷药。清婉本就心细,又如何察觉不出来。在暗器飞来的那刻,扑了过去,正中胸口倒在了宁王怀中。侍卫见状,立即将那女子捉了,那刺客也是忠心,自个儿吞了药死了。“快宣太医——快宣太医,今日王府中不太平,就不多留众位宾客了。即刻起闭府,彻查此事,清理同伙。本王定碎尸万段,以泄本王心头之愤。”
“禀殿下,此暗器正中王妃胸口,伤了心肺。臣已为娘娘清了余毒,可王妃本就身子弱,恐怕凶多吉少。”太医向王爷行了行礼。
“凶多吉少?王妃若出了丁点差错,小心你的脑袋。”宁王大怒,带着些许着急。
“臣…臣定当尽力而为。”太医额头直冒冷汗,头更低了些,便小心翼翼的退了下去。
床上的人小脸苍白,与平常的疾言厉色不同,多添了些许乖巧。宁王握住她的手,脑海中一直闪现的竟是她奋不顾身救他的场景,没有丝毫犹豫不决。每每想到此,心中便是暖意洋洋,但更多的是心疼。那是他便告诉自己决不让人伤她分毫。
清婉睡了数日,宁王便陪了数日,守着她悠悠转醒。待到银色的月光透过窗子撒满屋子时,睁眼便看到不远处书案旁的男子,手执书卷,静静地看着。
“王爷——”嗓子疼痛,却足已让他听到。
“醒了,可有何处不适?”他担心的拧了拧眉毛,却让清婉有片刻的失神。
“无碍,再休养几日便好的七七八八了。”看着他如此担忧的模样不自然的答道。
他似乎是察觉到了不对劲,也是瞬时哑而无言。室内过分的寂静让人心焦。
“为何救本王?”
“王爷本是臣妾的夫君,相救自是理所当然。”
“王妃虽嫁与本王为妻,可本王自知在王妃心中未曾将本王当作夫君。”他玩笑的看着她。
“王爷若认为我存了其他心思,自是没有什么好说的。”气呼呼的扭过了脸,不再理他。
他却执起了她的手,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从前我们都太过冲动,设下了太多的心防,因而伤了对方太深。往后的日子,夜夜月明,本王只想握住你的手,共度此生。你,可愿意?”她听着翻了翻身,柔和的月光也无法掩盖他眼中的亮光,那比月光更为耀眼。对视良久,在那刻,清婉轻轻点了点头。
他若没有公务,得了空便随她一同胡闹。他们去市井听曲喝茶,寻个有风的日子,便一同去放纸鸢。若有雅兴,便一同去湖心划船。这般自在随性的日子,她也是笑颜常在。就连亲近的侍女也笑着打趣:“王爷与王妃感情甚好,如今,王妃竟越来越像个孩子了。”
那段时间清婉也曾想过不去思虑太多,不再顾及太多,就这样便很好很好。
一别两宽,愿君安好
“是不是你拿走了密旨?”宁王怒气冲冲的进了清婉房内,掐住她的脖子。
“未曾做过的事情,我不会认。”渐渐地不能呼吸,亦断断续续的开口。
“昨日唯有你进了本王的书房,今日那代表着一半兵权的密旨便丢了。你还不承认?”他渐渐松开了手,狠厉的声音让人心惊。
“王爷既从未信过我,清婉任凭王爷处置。”她倒在地上。凄厉的笑了笑。
“即日起,宁王妃禁足,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得踏出玖月轩一步。”他摔门而走,怕是怒到了骨子里。
禁足五天,不曾用过饭食,确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晌午,却听到了门外侍卫的闲谈。
“当今陛下集结兵力于边境外,如今这仗已打了五天了。”
“不是盛传当今陛下色令智昏,兵权不是在咱们王爷手中吗?”
“怕是一开始就是假的,陛下估计早就在暗中谋划。如今时机到了,自是开战了。”
“莫不是与前些日子丢的‘紧要物件’有关?”
“那物件早就找到了,王爷下令封锁消息。旁人未曾听了去,估计是诱敌之计。”
“诱敌之计——诱敌之计"清婉喃喃道,终是撑不住跌了下去。他一早便知她身边有新帝的探子,竟与她做了这一出戏。不知新帝实力,以密旨为诱饵,来试探他究竟有多少兵力。她,竟也是完成他宏图大业的一枚棋子。可笑,她竟然以为他们会有美好的未来。
禁足第八日,府中也是有人按捺不住,妾室林氏本就对她狎了恨。如今,带着一干丫鬟仆人,退去了守门侍卫。正想朝她扇一巴掌时,却被她的几个心腹绑了。这些心腹打小便跟着她,若不是与她一同被这屋子拘着,又何以困住了这么多天。
已经是第八天了,她骑上了骏马,奔向边境,只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新帝与宁王以齐国边境为界,陈兵百万。新帝兵力不过十万,且都是些市井之徒,乡野匹夫,与宁王百练的精兵不同,高低一校便显。加之新帝之前过于昏庸,民心所背。如今,主动开战却让宁王平白占了理,退无可退。在战事的后半段,新帝才察觉密旨丢失只不过是一个假幌子。
待到清婉赶到时,齐国城墙下的尸体已经堆到了半人高,城墙外血流成河。方圆百里,哀鸿遍野。登上城楼时,往下看去,距城墙外百里处支持新帝的大臣跪了一地,似是在求情。宁王却只是静静地看着,未曾下令进攻,也未曾下令停止战争。看到清婉站在城楼上时,也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
天元元年十月初一,新帝于宁王开战于齐国边境。战事持续八日,帝败。十月初九亥时,帝携众位大臣递降书,帝被俘,自觉无颜存于世,欲自刎。然,宁王妃司徒氏手持先帝遗诏,曰:"朕大限将至,自知时日无多。故传位于皇太子,承我朝百年之基业。然,太子仁孝,生性懦弱,恐不能定我北朝疆域。故而,赐一半兵权于司徒氏,得兵权者,可继位为帝。一众皇子皆为皇室血脉,望尔等顾及血脉之情,友爱和睦,共创北朝基业。"
"不——不——这定是你伪造的。"新帝面容蓬垢,似是疯了。
"遗诏上有传国玉玺,如何造的假。"宁王厉声道。
长途的奔波清婉双腿已没有了力气,不顾众人的眼光走向了新帝,"太子哥哥,还记得当年的清河吗?清婉只想要当初的太子哥哥回来。"
"清河——丫头,你还是当初的那个小丫头。丫头,我们一同去清河好不好,好不好?"他拉着她的衣袖恳求,可她却不能答应,不能答应。
她要走了,终于要走了。"阿婉,你怎么了,你怎么了?"身旁的人急切呼喊,可她却看不清楚。大口大口的鲜血吐了出来,她却唤着:"君然——君然——"那是他的小字,她从未唤过,如今落在耳里,竟是一阵又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一早便知圣旨有两道,夺了一道,另一道由她念却是正好。因而有了这许多布置,许多设计。可他的心机最终还是不如父皇。那圣旨上藏了毒,触之,半时辰之内必死。通往皇权的路上,他的父皇又怎会允他有半点弱点。
天元元年十月十二,宁王继位,改号建元。封废帝为代王,封地清河。封先宁王妃为宁德皇后,不入皇陵,大葬于清乐山。
那天下起了大雪,纷纷扬扬,纯真似她。望着墓碑,想起他们的初遇,在她母亲的葬礼上。她孝心纯厚,不卑不亢,便是如此入了他的心。他总以为待他完成了霸业,可以与她一同看河山万里,却不曾想她心中是不愿的。他谋划了一切,设计了太多,凉了她的心。当日,他才知晓,原来她竟已有了三月的身孕,就那般死在了他怀里。这世间最美的珍宝他曾得到过,可他却看不见,丢了再也无法寻找。如今才知,这皇位冰冷,没有她,一切皆是虚妄。
这路太长太长,回头望去,寂静无声。只有往前走,一直一直的往前走,他只希望她能再等等他,等等他。
后记:
建元二十六年腊月十八,建元帝崩,终年五十六岁。建元帝一生,励精图治,北朝之兴,自建元帝始。然,自宁德皇后薨逝,一生未立皇后。子嗣凋敝,传位于宗室子。遵其遗诏,不入皇陵,与宁德皇后合葬于清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