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样不愿面对，却也不得不承认爷爷老了，快九十岁的人记忆力已经不怎么好了，甚至有了日渐衰退的迹象。
中秋节回家的时候，我带着高律和孩子站在他面前，他细细地看了好久才认出是我们。然后开心地攥住了我的手，又摸了摸孩子的头。
二姑姑说，爷爷的身体不错就是记性不好了。有的邻居从他门前走过，他都认不得了，人家跟他打招呼，他也只是笑笑。
爷爷很倔强，上了年纪的他不肯到儿女家去住，执拗地守着他的老屋。爷爷有五个孩子，两个儿子三个女儿，都是极孝顺的人。就连孙辈的孩子，也都是个顶个的孝顺。谁都想让爷爷去自己家住，不管乡村还是城市他想去哪都可以。可老人家有自己放不下的牵挂，或者是忘不了的记忆，他不肯去。
他不离开他的老屋，那孩子们就时不时地聚集在他的老屋里。前年，爸爸和叔叔及姑父们给爷爷把老房子翻修了一下，添置了一应俱全的新家电和新家具。离得最近的二姑姑，再忙也会去给爷爷送一日三餐。爸爸和叔叔每天早晚都会到爷爷跟前说说话，看看老房子缺什么然后立马补全。离得稍远点大姑姑和小姑姑隔三差五地去给爷爷洗洗衣被，孙辈甚至重孙辈的孩子也经常围在爷爷身边转来转去。可以说，爷爷的晚年生活是幸福的，他过的是村子里很多老人羡慕的日子。
说来惭愧，我是孙辈里最大的孩子，也是爷爷最最疼爱的孙女，但我在他身边的日子最少。虽然我把所有的假期都用来回家，陪他，但相较于他给予我的实在相差甚远。
这几年，尤其是奶奶走了以后，明显地觉得爷爷老了许多。记忆力衰退得明显，他忘了许多人，西院的李舅舅，前院的代大爷，甚至连后院的二爷爷，他都不认得了。这些人都是前几年日日陪着他，在院子门口晒太阳，聊闲天儿，喝茶下棋的人，他都忘了。
他忘了许多眼前的人，却始终没忘他心里的人。这次回去，他从桌子上堆成小山的礼品里挑出了酥皮大月饼递给我，笑眯眯地看着我说“吃吧，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月饼，你那里买不到。”。我的泪霎时就下来了，不管我离他多么远，不管我陪他多么少，我的喜好他始终没忘。
我背过身擦了擦泪，然后大口地吃起了月饼，吃到嘴里的是月饼的香甜，吃进心里的是爷爷深沉的爱。
一边吃，一边想起初中的时候， 那时候我已经住校了，一周回家一次。爷爷奶奶把爸爸叔叔或者姑姑们买给他们的好吃的，都放在一个柳条编的筐子里，挂在高高的墙上，留着等我周末回来吃。那时两个弟弟（一个叔叔家的，一个我家的），总是调侃说“姐，你不在家爷爷奶奶都不让我们动那个筐子，所有的好东西都得留着你回来才能吃，我们都怀疑我俩是捡来的。”。那时候，只会追着他们嬉闹，哪曾细想这调侃里藏着多少爷爷奶奶的疼爱？
奶奶走了，爷爷对关于她的点点滴滴也从来没忘。每次听姑姑说起，爷爷喜欢对着老房子里的老物件自言自语，我就知道他又想起奶奶了。风风雨雨几十年，彼此已成为对方生活里的一部分，剥离很痛也很难。
门前的那棵树，盆里的那株花，做饭的那口锅，院里的大黄狗，屋檐下的燕子窝……都是共有的记忆，都是忘不了的回忆。爷爷不肯离开他的老屋，也是不肯离开过往的那些日子吧。
爷爷老了，他忘了很多人也忘了不少事，可忘不了的那些还一直在他心里。
又或许他什么也没忘，只是有些事只适合收藏，无从说起，永不能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