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一个3岁的女孩对你说有一个老师侵犯了她，你会做出怎样的本能反应？

但是与此同时，你又认识那位老师，以你对他的了解，他绝不会做出那样的举动，这或许只是某个小女孩莫名其妙的恶作剧。

那么，你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呢？

《狩猎》这部电影，最令人心痛和难以言说的并不只是蒙冤，而是涉及了一个道德和人心的困境。

当一个不谙世事的三四岁的孩子说出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那是一桩指控。

你若相信她，足以摧毁一个成年人的一生；你若不信她，如果那件事是真的，那又将摧毁这个孩子、甚至更多孩子的一生。

而更致命的是，你无法对她所说的一切有效取证。

从上帝视角看好人蒙冤

当你看着一个无辜的人，如何在浓稠的恶意中一步步深陷，所有解释都沦为徒劳，甚至被当作狡辩；当你看着他周遭的所有朋友、邻里、恋人从内心深处渐渐地显露出恶，然后不惜一切地进行中伤，这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会有一种沮丧感油然而生，但这是一个检视人性的绝妙机会。

卢卡斯是一个备受爱戴和尊重的幼儿园老师，他正直、合群、热情、敬业、和孩子们打成一片。班上的小女孩卡拉喜欢这个老师。她想和他亲近，但卢卡斯用得体的方式拒绝了她的有些过分的亲昵。

卡拉脆弱、敏感、想象力丰富，或许她觉得这样的拒绝让自己难受，但又无从表达，她想找个出口说出自己对卢卡斯的不满和自己的委屈。

卡拉对幼儿园的园长抱怨卢卡斯时，想起了哥哥们偷看色情图片时说的那些怪话，她觉得那些话或许可以让自己小小的想法得逞。园长很震惊，她不敢相信但又必须重视，即便耸人听闻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事情由此开始发酵，更多的人知道了这个传闻，一切开始变得不可收拾……

人性之恶的发酵

真正令人心碎的就是事情发酵的过程。某种程度上说，这个过程也是人性之恶不断发酵的过程。更令人沮丧的是，你还很难只用恶意去描述它，更准确地说，这个事件本身以及发酵过程中呈现出了一种几乎无解的复杂性。

首先，这件事有关「性」，一种被禁止的性，一个成年人和一个孩童之间极度隐秘的关系，它几乎无法被证实也无法被证伪。在这样的尴尬背景下，一旦它被说出，无论真假，都像一块红字。

然后，这涉及孩子的身份，那些围攻卢卡斯的“好人们”都在说着：

“孩子不会撒谎。

孩子为什么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这话听起来几乎毫无破绽。是啊，换做我们，每个心智正常的成年人或许也都会发出这样的质问。

但问题在于，孩子的心绪在很多时候与成人完全不同。成年人做事，绝大多数时候有目的，我们认为一切都有缘由和动机。但孩子的内心世界像是散乱运行的原子，有时他们会突然蹦出几个毫不相关的词句，有时会给自己和同伴的身份套上莫名其妙的角色。

当这些不对生活的伦理和现实产生实质影响时，人们通常觉得那些都是孩童的玩笑，而一旦这些散碎的语言被当真，它的力量很难估量。

道德会杀人

在有关对孩子所说的话信任或者不信之外，故事还涉及一群成年人的内心。

普通人都有着朴素的善恶观，人们当然认为侵犯一个孩子的人是十恶不赦的，当一个“嫌犯”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周遭的人们必须表明自己的立场，这意味着你和一个嫌犯划清界限，还是与他同流合污。

道德，在人类社会中是一种文明的自律和要求，但在有些特定的情境下，道德会杀人。而且更糟糕的是，它会以某种恢弘的名义，让他人都无从解救。

他先是被建议休假几天，接着被彻底停职，继而被解雇，当他想找校长解释和询问的时候，校长竟然看到他近身就不断跑远。

然后，周围的邻居开始疏离他，在一个所有人几乎都互相熟识的小小社区里，这样的疏离几乎就等同于驱逐，那是一种精神意义上的死刑。他不被允许进入超市购物，被殴打，被店员扔出商店。一直相信他的女友最终也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不会是变态吧？”

当环境中有一种声音和观念足够强大，强大到占据绝对多数，强大到形成文化压迫，你就注定无法反驳，更何况，那些绝对多数的人们还都举着镶嵌着正义字样的刀剑。

卢卡斯周围的这群人看起来都无比正义，但实际上，他们都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凶手和罪犯。

事情发酵的过程，成为了人性的万花筒，人性的复杂在各种情景的渲染之下，破碎又重组，成为各种斑斓的形状。

这个无解的状态最终的解决方案也异常巧妙。女孩的父亲在教堂中，看到了卢卡斯绝望的双眼，卢卡斯说，“你看看我的眼睛，里面什么都没有。”人这种动物很奇妙，有时可以通过眼神看透内心，有时也会被欺骗。但这一次，女孩的父亲选择了相信，就如同最初，他们选择不信一样。

渐渐地，一切都重回原样。一年后，像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人们聚在一起打猎，说笑，拥抱，寒暄，像从未有过隔阂与芥蒂。卢卡斯站在树林里，享受静谧，突然间，一记冷枪向他射来。

你看，恶意一旦泄露，覆水难收。此刻的冰冷远比一年前人们外显的、毫不掩饰的粗暴要更令人胆寒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