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管晏列传第二
一、读《史纪·管仲列传》,每至“天下不多管仲之贤而多鲍叔能知人也”,未尝不掩卷慨然。
夫古今贤能之士不在少,而成功业者鲜矣,为其遇与不遇故也。世有管仲,为其先有鲍叔能知人也。
“桓公之立,发兵攻鲁,心欲杀管仲。鲍叔牙曰:‘臣幸得从君,君竟以立。君之尊,臣无以增君。君将治齐,既高徯与叔牙足也。君且欲霸王,非管夷吾不可。夷吾所居国国重,不可失也。’于是桓公从之。”——《史记·齐太公世家第二》
“……管仲既用,任政于齐,齐桓公以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管仲之谋也。
管仲曰:‘吾始困时,尝与鲍叔贾,分财利多自与,鲍叔不以我为贪,知我贫也。吾尝为鲍叔谋事而更穷困,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不利也。吾尝三仕三见逐于君,鲍叔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不遭时也。吾尝三战三走,鲍叔不以我为怯,知我有老母也。公子纠败,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鲍叔不以我为无耻,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
鲍叔既进管仲,以身下之。……天下不多管仲之贤而多鲍叔能知人也……”——《史记·管仲列传》
鲍叔之贤不输管仲,止能不及耳。子贡问孔子:“今之人臣孰为贤?”孔子曰:“吾未识也。往者齐有鲍叔、郑有子皮,贤者也。”子贡曰:“然则齐无管仲、郑无子产乎?”子曰:“赐,汝徒知其一,不知其二,汝闻进贤为贤耶?用力为贤耶?”子贡曰:“进贤为贤。”子曰:“然。吾闻鲍叔之进管仲也,闻子皮之进子产也,未闻管仲、子产有所进也。”
二、管仲尝三战三走,三仕三见逐于君,而鲍叔信之,桓公用之。此管仲之幸,而鲍叔、桓公之贤也。若无二者之贤,焉有管仲之功?世有管仲,为其先有鲍叔,后有桓公也。
说苑云:“齐桓公使管仲治国。管仲对曰:‘贱不能临贵。’桓公以为上卿,而国不治。曰:‘何故?’管仲对曰:‘贫不能使富。’桓公赐之齐市租,而国不治。桓公曰:‘何故?’对曰:‘疏不能治近。’桓公立以为仲父。齐国大安而遂霸天下。”孔子曰:“管仲之贤而不得此三权者,亦不能使其君南面而称伯。”
君明则臣贤。殷有三仁,而纣王不能用,“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太公尝事纣,纣无道,去之,遇文王而为帝师、兴周室。百里奚历齐、周、虞、晋、楚,困囚委顿,年届七十而不显。秦穆公闻之贤,以五羖羊皮赎之于楚,“举之牛口之下,而加之百姓之上,秦国莫敢望焉,相秦六七年,而东伐郑,三置晋国之君,一救荆国之祸。发教封内,而巴人致贡;施德诸侯,而八戎来服。”“功名藏于府库,德行施于后世。”(《史记·商君列传》)盖百里奚者,前后一人也,事虞,不见用,及虞难;囚晋,晋不识,以奴身奉之秦;亡楚,困于鄙人之手;后遇穆公而方得身贵名显功业立也。盖世无穆公,而焉有百里奚哉?商君初居魏,惠王不识,不用公叔座言。不用亦不杀,以为凡品。后鞅因景监入秦,孝公初亦不识,而后重用之,一举变法而使秦强。乐毅居魏平平,而至燕燕强。韩信初随项梁,“无所知名”,再随项羽,“数以策干项羽,羽不用”,后亡楚归汉,初亦“未得知名”,语于萧何,萧何奇之,荐于刘邦,再历曲折方终执帅印,一显身手则攻城略地建不世之功。向使燕不得乐毅,安得报齐;汉不得韩信,垓下之难,未可知也。邦国之兴衰,全在识、用之间耳。毛遂自言“脱颖”,又安知盲目者多而拔刺者不乏。天下之大,夜锦怀珠者,其无人乎?而终其一生拘囚于草莽之间,弃之如敝屣者,其无人乎?何哉?识与不识、用与不用故也。呜呼!向使太公不遇文王,终老于垂钓之间;五羖不遇穆公,幽囚于牛口之下。纵“有美玉于斯”而无善贾者,其与玩石何异哉?故曰:君明则臣贤。
故曰:世有管仲,为其先有鲍叔,后有桓公也。韩退之叹曰:“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伯乐或有,而善御者难得也!
姑备一说,为察人、用人者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