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给妈妈打完电话。心里是忧伤的，伴着阵阵的疼意。

妈妈今年的风湿病突然犯了，起来都费劲。我很明白那种痛苦。这么多年，她一直那么坚强地撑着，该做的事都没落下。而几年前我带她到北京检查，医生告诉我，这种病没办法治，只会越来越严重，会伴随着眼睛干涩、耳背、心率市场等并发症。我当时就在医生面前哭了。我看着妈妈拍的手掌的片子，她的骨骼是互相钻着长的。那么多疼啊，而每一天她都撑过来了。

我很小的时候妈妈就染上了这种病。记得有一天我背着书包要去上小学，跟妈说，我们去上学啦。但妈妈对着墙躺着，不理我们。我们凑过去，看到她在掉眼泪，还赶我们赶快去学校。那是她爬不起来了。她担心自己瘫痪，孩子都还小。

如果问妈妈的愿望，其实只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没有风湿病。

小的时候，我也写过“长大了要当医生，治好妈妈的病”的造句。记得她很欣慰，一直都是笑着夸奖我跟姐姐。她是个多么温柔的女人啊。那时候她的话不多，心灵手巧，每年都会给我们缝制全村最漂亮的衣裳。为了让我和姐姐一人一件的鹅黄色短袖系扣衬衫更漂亮，她拆掉了很喜欢的一件毛衣上的孔雀图案的钉珠，一颗颗缝在我们的领口上，好看极了。她喜欢看到我们都穿得漂漂亮亮的，而她自己也那么爱干净、爱美。

对于女人而言，最难以接受的，就是自己身体变形、走路不成样子吧。后来，爱美的妈妈就变成了那样。她一度会在人前藏起自己正在弯曲的手，但走路摇摇摆摆的样子，是她藏不了的。她剪了长发，因为手臂抬不起来了。现在我才会想，当时她的心情会有多沮丧。这是个缓慢的过程，她接受了那一切，以及以后越来越糟糕的状况。

当我们心疼父母的那些沮丧、无奈的时刻时，我们一定都已经长大了。成长有时是一瞬间的事，比如我看到父亲在开家长会时，因为不善言辞，在一群老师和其他家长中局促的样子，他送我去读大学时，在小镇的汽车站上无奈地回头又回头的样子。对于妈妈，我记得很多画面，她的忧愁和伤心的画面。那时我还小，什么也干不了。不知如何是好，有时会佯装看不见，好让她心里好过。她还以为我不知道呢。

我想强大。好保护他们。让他们不会在人前沮丧，还要得意洋洋。

这个过程太漫长了。有时我都想放弃了，甚至想，如果我爸妈都很厉害该多好啊。我没有啃老也不会对啃老的人指手画脚，是因为，其实我是无老可啃。我很羡慕那些有山依靠的小伙伴，当然现在也不那么羡慕了，因为我自己尽力了，也得到了很好的回报。而我的父母，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带着他们走的，只要我是他们的骄傲就够了。我爱他们，胜过我自己。这个是在今年春节期间，父亲脑血栓住院的那几个日夜发现的。原来我真的爱他们胜过自己，原来真的可以放弃一起，只要他们能健康快乐。当然，等老爸病一好转，我又旧态复萌，跟他大喊大叫发脾气了。

这几年，我带着他们一起去了香港澳门，东南亚几个国家。去年因为买房，哪儿也没去，心里早已有种“非带他们再去国外转一圈”的冲动了。今年夏天本来是筹备带他们去俄罗斯的。看样子悬了。当务之急，是让她去热水泡温泉疗养，然后一个暑假都要陪伴她。

今晚给她电话，安抚了她一阵。她羸弱的样子让我不敢沉重，让我想要更加乐观，好给她力量。她还操心我那笔被借给村里人的钱收不回来，以及我向家里拿那么多茶叶，十几种，是不是花了钱买的，难道都是别人送的吗？她说，自己心真小，像芝麻粒。自己真的想走出来，就是钻进牛角尖出不来了。她的声调里都是酸楚的，想哭但没有哭。她还在嘱咐我不要乱花钱。她后来说：好在我有两个好闺女。

我们的妈妈，其实是比爸爸更为我们想的。或者说，她操心得更多。她不会解劝自己，陪着我们担着心，希望我们都好好的。她有时也会忘了我们，沉浸在她那个暗无天日的心结里。现在，她终于说，真想出来。

想尽办法，要让她心思豁然开朗。

所有的事，都要在放假前结束。这个假期，全归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