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事——公园信步

琳琅满目,只有二三可爱的事物,像饱满的种子温柔地落到了心田里。——题记

141年来上海最为炎热的夏天,被暑气逼退的我白天窝在空调房里,黄昏时吃过晚饭,终于逮到一个机会,母亲有空带我出门走走。我们携手走出小区,前往两个路口开外的公园。

天是微微而均匀的蓝,这样开阔。夕阳的余晖此刻散发着温煦而不热烈的光晕,这光晕像一支蘸着红色染料的画笔,淡淡地描画着天边的云彩,洁白的云霞如同一张张娇羞少女的妆容。我一边走着,一边望着天空出神。平日里行路匆匆,从未觉得这般景象有何不寻常。难道我因多日的深居简出而拥有了发现美的慧眼?抑或什么都本是寻常,只因尝过了失去的滋味,得到变得值得感恩,像一匹困于马厩的骏马终于回归了广阔的草原?我看到自己渴望自由的心。

初入公园,便被花团锦簇的坛和线条优雅的喷泉吸引。我知道,公园夺人眼球的惊艳俯拾即是。我并没有将这80余万平方米广地一览无余的野心,繁华是看不尽的,也无须看尽,但至少可以记得一二处激灵内心的镜头。与其走马观花,不如把一颗颗美的种子播种到心里去。

我首先在一面一望无际的人工湖前驻足眺望。湖中央拉起长长的防护网。只见三三两两的电动船只以及一位位身着救生衣的游客,在远处化作了一个个橘黄色的点点,点缀在荡漾轻微波纹的湖面上。晚风拂过,水波一圈一圈地舒展,一层一层地出现和消隐,如同扯动的丝帛,每一刻的变动都不复存在上一刻的痕迹……我感念凡俗平淡之中的尽情和欢乐,人生即便坎坷波折,在某一刻,我们仍保有天真,信仰着这世界透出友好的微光。哪怕只有一瞬,亦是给予生命伤痕和褶皱的慰藉。我看到了无限的可能。未来的路很长,心很宽。相信一切会在期望中达于圆满的。

我移步到一条以绿色为基调的小径。行道树的叶,在夏秋之交呈现暗淡的枯黄,疏疏落落,失去生气,令人生出隐隐的萧瑟之感。两旁的绿化丛,却被繁密的青草和苍翠的灌木妆点得一派生机,其间种植着各色小花,一小簇一小簇散布于如毛毯般铺展的青绿草坪上,虽不稠密,却零零落落地贯穿了几乎所有非景观的长径,像一只只柔软纤长的小手,随风轻轻摇摆,欢快雀跃地招呼每一位前来探望它们的游客。色彩的巧妙点缀,符合惯常的审美习惯,煞是动人。让眼睛接收到舒适的美感。

继续往深处走去。不多时,我便邂逅了如丝如缎的鲜花长带,蜿蜒着延伸至视野的尽头,斑斓得震人心魄。这是公园观花植物的聚集地。我猜想这是特设的一处景观,不同与先前散见于各处绿化带的那些小小花朵。就外形看,这些花更为硕大妖娆,品类珍贵上乘,实属这个公园所能见到的花之中的佼佼者。缤纷娇艳的花朵恣肆绽放,形态各异,花瓣有卷有舒,一律最大限度地盛开,花蕊的丝丝缕缕分毫必现。叶片精神抖擞,似有支撑物塑形。令人诧异的千姿百态,难以用日常实物比拟,可谓独特,堪称惊艳。色彩艳丽斑驳,一瓣花瓣均有几种颜色交相织就,构成精美的天然的纹理和图案,赏心悦目。花儿的笑像有蜜糖流淌出来似的,醉人心田。我在极具冲击和震撼的花朵海洋里陶醉流连,油然升起对大自然巧夺天工的赞叹!世界的美如此铺张,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好好惜缘,不认真地释放身体里和心魂里迷人的东西?

我像充满疑问又跃跃欲试的孩童一般,伸出手指饶有兴味地在一簇簇不知名的花朵中挑出最夺目的品种,一边暗暗记住名称,一边庆幸开了眼界。遇到熟悉的面孔,我便指点着说出它们的名字,然后与花名标牌对照,若侥幸说中,便小得意一番………有时未知未必与失望相联系,它恰恰给我们新奇感,激发探索欲的同时,也让我们学会谦卑和敬畏。

离开花带,我欣喜的心情稍得平复,再次行走在一条与先前类似的,以绿色为主的小径上。更大的惊喜在等着我发现它呢!我一边走一边不时地向两旁张望。忽然,越过低矮的灌木丛的视野里,出现了纤长的荷花的身影。我喜出望外地小跑着来到荷花池边。池上搭建古朴的长廊,连接着一座莲亭,供人休憩。从木质的台阶拾级而上,便踏上了弯弯曲曲的长廊,每隔数步有一个直角弯折,形似“九曲桥”。水池里,散布着娇美的荷。靠近荷花池的几步路光景里,我的脑海中跃出“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等词句。我满心期待,一睹荷花按照数双弯曲手指掌心向上的手掌围成的形状亭亭玉立。在我的想象里,荷花开放时,荷尖的粉色与花瓣的纯白过渡的地方,是这种植物最为温柔的美之所在。我确实看到了温柔的颜色渐变。可时值傍晚,映日的荷花此刻都羞答答地闭合了花瓣,一株株未得开放的花苞立于池水中,犹如情窦初开的少女对爱慕的情人若即若离欲说还休。灵动的池鱼摇着尾巴掠过翡翠般通透深绿的水面,像一道道短小的橘红色霞光,闪现在我的眼前,提示着生命的自得。我虽略感遗憾,但见识到荷的另一种姿态,也是高兴的。薄暮中闭合花瓣的荷极少受到歌颂,但她们恐怕早已学会了不论拥戴抑或冷落,都兀自推进生命周期的起起落落吧?我在荷花池边徘徊,脚踏长廊咯吱作响,对着满池荷花,遥望天边的一抹金色,一缕缕清风抚过每寸裸露的肌肤,荷花池的对岸,茂密浓厚的垂柳轻轻地随风摆动枝条,从我站立的角度望去,酷似一张成人的侧脸,勾勒出优美柔和的轮廓……我想,古人是不是也曾在这般光景里吟诗作对闲庭信步,安放了闲适淡泊的心,从而留下了不计其数的,由智慧的精华凝结成的佳句锦篇,供后人瞻仰传诵呢?隔着历史的重重帷幔,我揣摩着千百年前的贤才,面对浑然天成的世外桃源,会有怎样的思绪。这样的揣摩让我与他们仿佛心灵相通,无比亲近,我的心底升腾起浪漫主义的温暖情怀。

长廊的出口和入口之间的直线距离,就是小径的一部分。从头走到尾,依然回到几米之后的同一条路径上,我探头俯身问候着两旁的花花草草,耳边若隐若现的萨克斯风声渐渐明晰起来,悠扬婉转,绵长不失轻快,如丝萦绕。我停下脚步尝试辨明声音的来处,发现我走的方向趋近一座凉亭。树木枝繁叶茂,遮挡了凉亭,我的视线里,只能见到一只弧状的褐色犄角,孤单地指向苍穹。乐声如一缕缕青烟在耳畔回旋,给我寂寥的徒步渲染了浪漫轻盈的色彩。我的好奇心使我浮想联翩地猜测起这位神秘的演奏者——这是一位踌躇满志的青年,在乐声里飘送对美好未来的展望,一草一木都是他理想的见证者?这是一位承担生活重压,深知生活不易的中年人,结束了一天的奔忙,终于得以在悠长的乐声中拂去一身的疲惫,让白日琐碎的心事随着乐声飘向天际,天地山河都是他沉默宽厚的听众?这是一位两鬓斑白的老人,大半生岁月如白驹过隙,哀忧悲喜都融化成轻盈释然的放达,乐声传达出的领悟,是沧桑赠与他的礼物,走在人生半道上的后辈,尚需时日方可有所共鸣。他此刻正在向着悠悠岁月,答谢它的恩赐,令他一路漫长走来感慨万千?……我的遗憾在于“不得而知”,但又何尝不是这个词让我的遐想无限延展,趣味盎然?一世人生,各有各的过法,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的思考和收获,各有所得,各得其所。这必然的回报,让我们无论正经历着怎样的寒冷或阴霾,都始终确信那束明亮的光源会穿越岁月长路如期而至,我们会有被它温暖、被它照耀的幸福时刻。那时,一切崎岖辛劳,皆轻若尘埃,眼前是广阔大海翻腾的波涛……我在这样的遐思中驰骋,渐渐走远。乐声渐轻,直至全无。我的心中却觉稳实,敞开心扉迎接即将到来的人生,不畏惧甚至不无期待它携带的困苦和考验,心境变得明朗、豁达和坚强……

至此,我已然心满意足。脚力所限,也由不得我再走更长的路。于是欣然踏上归途。

这次游玩的经历发生于上一个夏天。记忆斑驳模糊,只留下一些剪影。但这些被时间的橡皮擦遗漏的细节,已足够教我玩味了。它们犹如一颗颗饱满的种子,爆裂时发出有力的声响,让我在领略这世界的美的同时,听到了一声声来自于世界的告诫。种子在懂得聆听它们的人的心里,终会长成美丽的花朵,装扮着人的心灵和精神,使人心怀优美和启迪,心存善德,勇敢而坚定地迈向未来!

我很庆幸自己能够听懂一些它们想要告诉我的话,因此感到不虚此行。但我多希望自己更加善于体会和思考,就能够明白更多了。


是为记。

2014-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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