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睡了。睡得香甜。鼾声匀匀。
躺在他旁边的我，这一刻，眼睛是清醒的，脑子是清醒的，灵魂，也是清醒的。
远处，有火车与铁轨碰撞的声音，咣当咣当的声响，在空阔寂寥的深夜，更是空阔而寂寥。这声音，似曾相识。这么熟悉，这么亲切！
第一次坐火车，是到外地读大学的那一年。也是听别人讲，火车票便宜，而且，火车比汽车还稳当。
购票，检票，上车，找座。待一切都就绪了，才有心思和余力去看窗外流动的风景。火车在轰鸣声中，驶出站台，驶向远方的远方。那途经的路上，有与故乡一样的田野，一样的庄稼，一样的房屋，还有和故乡一样的父辈。辛劳而虔诚地在广袤肥沃的大地上，写下一行行饱满飞扬的诗句。
我坐在窗前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看我。到底谁是谁的风景呢？这，是生活与遇见，梦想和漂泊给一个远行人最费脑筋的题目。也罢也罢。无论是谁，都可以成为风景，供别人欣赏。无论是谁，都可以作为赏风景的那一个，去欣赏别人。
火车在不停地走向远方。那是青春的远方，是梦想的远方，是未来的远方。虽然，这一路上，时停时靠，但，那小小的驿站，就是一个驿站啊。多少旖旎，多少繁华，多少惊艳，都不能挽留住一颗追逐远方的心。
不去想是否能够成功，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
不去想身后会不会袭来寒风冷雨，既然目标是地平线，留给世界的只能是背影。
不去想未来是平坦还是泥泞，只要热爱生命，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这是睿智的诗人写给人生的敬语，更是写给火车的一首颂歌。
无论在去往远方的路上，遇到怎样的意外，也无论这些意外是好还是坏，火车，它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是向前，向前。
火车上的人，男女老幼，天南海北。也许就是一场注定的缘分，让彼此相遇。不同的着装，不同的发型，不同的腔调，不同的面容……那么那么多的不同，因为一趟列车，拼凑成了一幅最美的远行图。
那些年，火车上的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是否还记得？
那些年，火车上的“收一收”“让一让”，是否还熟悉？
那些年，坐在窗边的餐桌前，吃着一桶泡面，看着一本小说，听着一首歌，想着一段心事的时光，是否已经远去？
人生之旅不止，岁月河流不歇。那火车上的往事，是一枚枚被海浪卷走的贝壳。下一个月圆之夜，潮汐翻滚，裹挟着海的薄凉，海的咸涩，海的大气，把那贝壳，又一枚不落地遗落在生命的沙滩上。再次捡起，往事历历，好像那一幕幕刚刚转身，还不曾离去。
那里，有母亲的眼泪，有青春的迷惘，有成长的疼痛，有未来的期许，有离别的忧伤，有永不再见的决绝……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人生一世，不就是在搭乘一趟名叫岁月号的单程列车吗？在这有去无回的列车上，每到一站，都必须要与一些人挥手说永别。无论是否心甘情愿，别离是必修的课题。
挥手说永别。没有微笑，只有眼泪。可是要知道，我们的人生，就是从哭声中开始的。
到后来，车子还在疾驰，车厢里的人，却越来越少。而且，他们都已进入了垂暮之年，垂垂老矣。
老，是生命的必然。有生命的一切，都会老去，老成一条条皱纹，老成一声声叹息，老成一个个念想。
将来的某一天，火车还在走，车上，却又是全新的面孔，一如当年，一如从前，一如那些多年以后翻阅的旧日时光，是甜的，也是苦的，是咸的，也是酸的，是暖的，也是冷的，是软的，也是硬的，是长的，也是短的……
（2017/10/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