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禾拖着行李箱一直送到检票口,火车刚进站。
在告别之前,阿禾习惯性地抬手去揉她的发顶,她稍稍侧身回避,暗示了这个动作的不合时宜。悬在半空的手顿一顿,把她遮眼的刘海拨开。
“回去之后好好打理下自己,女孩子不可以不修边幅。”笑着说,“快去吧。”递过行李箱,拍拍她的背。
直到她抽了车票走出检票口,阿禾才意识到自己连再见都忘了说。以往的每次道别都郑重,也许是因为太郑重了,花光了这一次的份额。
阿禾望不见她的身影了,又转身坐回候车厅。
“就像幻觉一样。”电子屏上显示她的列车已经离站,“就像明明是火车开动了,却如同我在离开。”
送别的桥段和重逢的剧情,也许找不到固定的套路,但却有复制粘贴般相同的感情。阿禾再熟悉不过这些感情,可置身事外的沉重感却压迫着自己。人群中没有一个声音是属于自己的,哪怕是告别也好,却如同与电话机分离的听筒,连挂机声也没有。凭空妄想着揣度着失望着。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新信息来自十二分钟前,她说,散了吧,标点也吝啬。再靠前的短信是十天前她问,晚上吃什么?更靠前的,半年前她决定来阿禾的城市生活,阿禾因为堵车耽误了约定见面的时间,她在车站傻等,忍不住抱怨“把我弄丢了怎么办π_π”,又叫嚣着“好想打你(゚Д゚)ノ”。其实是很快乐的,其实是怀着期待说一些无顾虑的傻话,阿禾知道。真的不快乐了才会失去叫嚣,她的心在坍塌,而你只能看到坍塌的烟尘,却听不到坍塌的巨响。沉默不是包容,沉默是呼救声。
屏幕灭了,被触亮,又灭,又被触亮,如此反复着,最终还是恢复待机的状态。
异地的时候,每一次见面都显得盛大,预先地准备好一切,绞尽脑汁地安排行程,滔滔不绝地讲话,即使一起看鱼,即使说的都是废话,也觉得有意义,生怕浪费了在一起的任何一点时间。可是真的生活在一起,天天见面,许多隐藏的矛盾日益暴露出来,短期内伪装的美好表象被戳破,露出“人无完人”的内里。遥远地相爱的人,爱着更多的是自己编造的假象,走下神台,失去光芒,我们还会相爱吗?终日宅在家做设计的女朋友和在职场并不顺心的阿禾,典型的迷茫的年轻人,生活走出了象牙塔的庇护,爱人走下了神台圣光的笼罩,在现实的游说下,摇摇欲坠。
黯淡的屏幕,像阿禾此刻的脸。无法回复,头脑中储备的词语无法回应分别的决定。
阿禾走出车站时天已经黑了,车站外的快餐店明亮而拥挤,趋光性操控身体转向那里,又突然想起她说“那里的圣代量又小又贵还超难吃”,女朋友鼓着右腮绘声绘色地抱怨着,生动而迷人。阿禾的脚步和念头因为回忆的迟疑被红灯截断。
“为什么你,既不挽留我,又不回答我啊!”从行李箱轮子滚动的声音可以猜出声音主人的怒气值已接近爆表,一股力道在腰上拧了一把。阿禾没有躲,感到拧着自己的手放松了力气,向下垂又捏紧了自己外套的下摆。头发乱糟糟的鼓着右腮的女朋友,生动而可爱。
“那么现在去吃圣代么?”接过行李箱,红灯开始倒数。
“不要。”
“吃吧。”
“不要。”
“吃吧吃吧我请客~”
“不要不要不要你好烦。”女朋友鼓着腮帮子,抬手捏阿禾的脸,阿禾傻乎乎地笑起来。
爱是生气时还有叫嚣。
爱是软弱和误解。
爱是即使误解和软弱却仍然膨胀的勇气。
爱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你会回来。
我相信你会回来。
我相信你。即使是在看不清未来的时候,自我怀疑的时候,我也仍然坚信着你。